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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星云大师讲演集》-谈禅

2012-01-02 11-43-21  来源:  作者:吉祥  点击:次

 

  时间:公元一九七六年七月

  地点:成功大学

  对象:成功大学教授、学生(成功大学郑国荣记) 

  一.有与无   

  二.动与静   

  三.行与解

  四.净与濊   

  五.禅的实践法

唐亦男教授、许景重教授、各位教授、各位同学:

  刚才承蒙唐教授介绍,并且多溢美之辞,实在不敢当。今天承蒙贵校佛教学社邀请,来和各位讲解佛法,感到很荣幸!在佛教八万四千个法门中,目前在全世界最受人热烈探讨的就是禅。

  过去,“禅”发源于东方,盛行于东方。但是现在,禅学不再只是东方的专利品,它在西方已引起普遍的重视。譬如美国很多大学里也设有禅堂,禅堂已不再为寺院所特有。甚至连太空人要登陆月球时,也要用禅的精神来训练。可见“禅”在现代世界里,是占有相当的分量。

  那么“禅”究竟是什么呢?今天我们就来谈谈“禅”,这门最为西方学者所感兴趣的宗教学问。

  禅是不好讲的,并且是不能谈的。因为禅是言语道断、不立文字的,但是禅又不能不说。因此我今天和各位谈禅,只是方便说说而已。

  禅是梵语禅那的简称,汉译为静虑。禅,充实宇宙,古今一如,但禅一如科学家牛顿发现地心引力,富兰克林发现电力,发现禅的是佛陀。

  禅,发源于印度。相传佛陀在灵山会上,拈花示众,默然不语。当时,百万人天不知其意,唯有大迦叶尊者会心微笑。于是,禅,不须文字,不必语言,用以心印心的方法,就这么传承下来。后来传到中国,到六祖惠能,禅,一花五叶蓬勃地流布人间,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。

  那么,禅是什么呢?据青原禅师说:禅就是我们的“心”。这个心不是分别意识的心,而是指我们心灵深处的那颗“真心”,这颗真心超越一切有形的存在,而却又呈现于宇宙万有之中。即使是看似平淡的日常生活,也到处充满了禅机。

  唐朝的百丈禅师最提倡生活化的禅,他说挑柴担水、衣食住行,无一不是禅,所谓翠竹黄花,一切的生活都是禅。可见禅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,禅是不离开生活的,所以我们人人都可以谈禅。

  现代人常常把心灵和外界对立起来,生活因而变成一种负荷与累赘,因此不能从生活上去掌握那充满趣味的禅机。但是禅师们非常幽默风趣,他们在简单的几句话中,就能把我们的烦忧净化,引导我们走入纯正喜乐的世界,彷佛一部大机器,只须用手轻轻一按开关就可以发动,并不需要繁杂的知识程序,也不用重迭的思考架构,禅就是活泼泼、充满生机的生活境界。

  禅对我们有什么用处呢?禅运用到生活上,不但可以提高生活的艺术,扩展胸襟,充实生命,并且可以使人格升华,道德完成,到达“于生死岸头得大自在”的境界。禅既是对人生有如此至深且钜的关系,但是禅师们所开出的究竟是什么妙方呢?透过语言文字又如何去了解禅的妙趣呢?现在我就要向诸位介绍禅的风光。

一.有与无 

  在我们的观念中,对一切的存在总以为都可以用名词来分别,并且轻易地就落入二元对待的关系中。事实上,心灵的内容,往往无法断然的加以绝对二分。譬如“有”、“无”二者,一般人的理念就是截然相对立的两种意义,若有即非无,若无即非有,“有”“无”不能并存。可是在思想心灵的状态中,亦有亦无,非有非无,仍然可能是一种存在。而禅师的言行是超越了平常概念的有无,是包融了相对的有无,是完成了另一“有”“无”的世界。禅师们的见解与常人迥然不同,我们若用一般知见去把握它,彷佛雾里观花,无法了解它的真实意义。下面我就举个例子来向大家说明:

  当五祖弘忍想将大法衣钵交给弟子继承的时候,先告诉弟子们每人各做一首偈子,然后从偈子中所呈现的境界,来判别作者是否见道,见道的人,就可以得到衣钵,成为六祖。其中最受大众推崇的上座弟子神秀,作了一首偈子说:

  “身是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;

   时时勤拂拭,勿使惹尘埃。” 

  大众看了都赞歎神秀境界很高,但是五祖却批评说:‘作得不错,但是尚未见道。’

  这时在舂米房中工作的惠能,半夜里请人也在墙上代写了一首偈子说:

  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;

  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” 

  五祖见了,认为他才是见到诸法空性,悟入佛道的人,因此把大法衣钵传给了他,成为禅宗的六祖大师。

  从这段公案上看,神秀对禅理了解透闢,又是五祖门下首座,德行言教,早已可做大家的模范,而五祖也要徒众们依照神秀的偈子去修持。大家以为六祖的衣钵一定非神秀莫属,但是五祖却将大法传给默默无闻的惠能。因为神秀境界虽然很高,但是仍然落于有心有为的层次,禅家的理境如果仅止于“有”这一层,终非上乘,经过了无心无为,无的境界,才能与“空”的第一义相契合,才是究竟之道,这就是禅与一般见解不同的地方。也唯有超越了“有”和“无”才能到达最高的禅心,才能真正获得禅的妙谛。

  我再举一件公案:

  有一天,有人问赵州禅师:‘何谓赵州?’

  禅师回答说:‘东门、南门、西门、北门。’

  禅师的回答乍看之下,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,答非所问,事实上,这四门的回答是双关语,说明了赵州的禅是四通八达,任运无碍,并不局限于一门,禅的境界是不受空间所限制的。

  有人又问:‘狗子有没有佛性?’

  赵州说:‘有。’

  另外一个人再问:‘狗子有无佛性?’

  赵州却说:‘无。’

  赵州禅师对同一个问题,却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回答,如果从世俗的概念、立场来衡量,岂不是前后矛盾不通?其实禅师这种回答是一种活泼的教育方式。他说有,是指狗子有成佛的可能性;他说无,是因为狗子尚未成佛。对一个问题的回答,要看问者的来意、境界,而给予不同的点拨与启迪。

  梁武帝是中国历史上护持佛教的君王中的楷模。他在位的时候,曾经广建寺庙及佛像,修造桥梁道路,福利百姓。当时,菩提达摩禅师从天竺来中国弘法,梁武帝礼请大师,并且问法说:

  ‘我这样不断的行善,会有什么功德?’

  ‘并无功德。’达摩禅师泼了一盆冷水说。

  武帝听了非常不高兴,再问他为什么?禅师不答,终于因为不相应,遂拂袖而去。事实上,梁武帝的善行,岂是毫无功德?禅师所说的并无功德,是说明在禅师的内心,并不存在一般经验界“有无”对立的观念,我们唯有通过了对“有无”对待的妄执,才能透视到诸法“是无是有,非无非有,是可有是可无,是本有是本无”的实相。这种超越向上,是禅家必经的途径,这种境界才是禅家的本来面目。

  平常我们对现象界的认识,总是止于一般感官分别的看法,譬如我们仰观一座山峦,俯瞰一条溪水,觉得它就是高高的山,潺潺的水,这时候“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”,是流于“心随境转”的纷逐。等到修禅有得,心境清清朗朗,一切假有,在心境上无所遁形,这个时候,“见山不是山,见水不是水”,观照到诸法虚妄不毕竟空。进而完全开悟之后,这“是”与“不是”,“心”与“物”等一切的对立,在禅师的心中,已经合而为一。因此,真俗可以兼蓄,理事可以圆融,这时“看山还是山,看水还是水”。禅心与物境融摄无碍,大千世界充满无限美好的风光,涓涓的溪水是诸佛说法的妙音,青青的山岗是诸佛清净的法身。泯除了经验界“有无”的对待之后,禅的世界是多么的辽阔啊!

二.动与静 

  佛教最根本的教义就是三法印:“诸行无常”、“诸法无我”、“涅槃寂静”。学佛最终的目的,就是要到达“寂静”的涅槃境地。

  这个“涅槃寂静”有别于一般的动静。平常我们说这件东西是动的,那件东西是静的,那是因为我们的意识起一种活动,对万法起一种追逐,于是才使现象纷扰现前,才使万事错综显现。事实上,事物本身并没有动静的差别,我们说它是“动的”“静的”,那是我们起心动念所起的一种妄执,如果我们能够除去自我的执着,此心寂静,不再造作,则一切将显得极其和谐。下面我举一件公案来说明这个道理:

  六祖惠能大师得到衣钵之后,在广州隐居了十几年。后来因为机缘成熟,于是开始行化于世间。有一天,途经一地,看到两位出家人对着一面旗子,面红耳赤,争论不休。六祖上前一听,才知道原委。原来他们在争论旗幡所以会飘动的原因。一个说:‘如果没有风,幡子怎么会动呢?所以说是风在动。’另一个就说:‘没有幡子动,又怎么知道风在动呢?所以应该说是幡子在动。’两人各执一词,互不相让。惠能大师听了,就对他们说:

 ‘二位请别吵!我愿意为你们做个公正的裁判。其实不是风在动,也不是旗子在动,而是两位仁者的心在动啊!’

  从这则公案可以看出禅师们对外境的观点,完全是返求自心,而不是滞留在事物的表象上面。现象的存在是片面的,其所以有分别,端在乎我们的起心动念。心静则万物莫不自得,心动则事象差别现前。因此要达到动静一如的境界,其关键就在吾人的心是否已经去除差别妄逐,证得寂静。

  唐宪宗是个信佛很虔诚的君主,派人到凤翔迎请佛骨(舍利),韩愈上表谏言阻止,宪宗大怒,把他贬至潮州为刺史。

  当时潮州地处南荒,文教不盛,而想要参学问道非常困难,但是这里却隐居着一位学养、功行非常高妙的大颠禅师,深为当地人所敬仰。

  韩愈以大唐儒者自居,哪里里看得起大颠禅师。但是这里除了禅师之外,很难找到学士文人可以论道,韩愈于是抱着无奈、挑战的心情去拜访禅师。韩愈去访问禅师时,大颠禅师正在闭目静坐,韩愈慑于禅师的威德,不自觉地,很礼貌的站立在一旁等待,过了很久,禅师却仍然一无动静,韩愈心中渐感不耐。这时,站立在禅师身旁的弟子,突然开口对师父说:

  ‘先以定动,后以智拔。’

  这句话表面上象是对师父说的,其实是在启示韩愈:禅师此刻的静坐是无言之教,也是在考验你的定力,然后再用言语智能来拔除你的贡高我慢。

  这时韩愈才恍然大悟,敬佩大颠禅师的学养,认为禅师的道行确实高妙。后来因此和大颠禅师成为至交道友,而留下许多千古美谈。

  由上述的公案,我们可以了解动与静在禅师的心境是合一的,实践在教化上则是圆融无碍的。禅师们教化人有时不发一语,有时做狮子吼。禅师们一言半语的提撕,一棒一喝的进逼,一进一退的表扬,一问一答的发明,一颦一笑的美妙,一茶一饭的启导,甚至一扬眉一瞬目,一竖指一垂足,在一动一静之中,无不充满了禅机,无不焕发着禅味。在吾人的常识经验里,“动”、“静”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况,但是透过禅定所证得的动静,则是合一的,是自如的。

三.行与解 

  有人说:佛学是哲学。这是从知识的立场而说。不错,佛学的确有非常严密的哲学理论,但是佛学真正的特质却是“实践”,从修行上去体证真理。

  如果只在纯粹理论上来建立佛学的体系,那么佛学将失去它的真精神,与哲学又有什么差别?佛学不仅具有哲学的内容,更有宗教上的体证,佛学高妙的教理,无非是为了实践的方便,契入真理。若只是知识上的谈玄说妙,佛学认为是戏论,而予以扬弃。所以佛学不可当做哲学来看待,把佛学当作哲学,永远把握不到佛学的精妙。所以佛学提倡解行并重,尤其是禅,更注重实践的功夫,所以禅师们不立文字,言语道断。

  在禅门中,修证是各人自己的事,修得一分,就真正体验一分。如果只是在理论上说食数宝,或只是一味的人云亦云,是不会有效果的。唯有透过实践,才不失去佛教的真实意义,才能把握到禅的风光。譬如牵引一匹饥渴的马,到水源处喝水,如果这匹马不开口,只有饥渴而死。同样的,三藏十二部经典只是指引我们通往真理的罗盘,我们“如是知”之后,就要“如是行”,才能喝到甘露法水。所以说:“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”要了解什么是佛法,什么是禅,唯有亲自去参证,实际去修行,别人绝对无法如实的告诉你。

  那么禅师们如何去参证?如何去修行呢?惟有从生活中去参证,在大众中去修行。古德说:搬柴运水无非是禅。在每一个人的生活里面,穿衣吃饭可以参禅,走路睡觉可以参禅,甚至于上厕所都可以参禅。

  譬如《金刚经》描写佛陀穿衣、持钵、乞食的般若生活风光,一样是穿衣吃饭,但是有了禅悟,一个觉者的生活,其意义与境界,和凡夫就判然不同。所以说:佛法不离世间法。

  平时我们总有一种错觉,以为修禅一定要到深山幽林里,才能证悟。实际上,修禅并不需要离开团体,离开大众,独自到深山古寺去苦参,禅与世间并不脱节,“参禅何须山水地,灭却心头火自凉。”只要把心头的瞋恨怒火熄灭,何处不是清凉的山水地呢?热闹场中也可以做道场。

  事实上,如果我们对佛教的道理,有了透彻的了解,依此教理去实践,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。譬如佛教的中心义理为“缘起”,天地间一切的存在,都是由因缘相依相辅而成,因缘和合则万法生成,因缘离散则万法消失。天地间没有一创造主,任何事物都可以运用人为力量加以促成和防止。

  由缘起的法则,让我们推论到众生平等,皆具佛性。人人都有成佛的可能,这种成佛的可能与过程,完全是一种自我冶链与创造,由自我的行为来决定自己的未来,所以能够把握到佛教的教理,则人生是奋发上进的。

  由缘起的法则,让我们推论到宇宙是一个和谐的整体,一切差别的万事万象,是相即相入,互依互存的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相互的,这种理论应用在日常生活中,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是不正确的,你我的分别是不对的,动静、是非等等对待是可以泯除的。所以如果我们能够透过知解,体证到这种无尽缘起的道理,那么互助互爱都来不及,哪里里还会有你我的争执呢?

  因此我们对于“解”、“行”不可偏废一方,好比做事,如果能够运用双手,事情可以进行的更顺利。我们应该从“解”中去认识万法的事相,从“行”中去印证万法的实相。

四.净与秽 

  自然的事物本来没有净秽、美丑之分,这种分别是我们主观的好恶所引发出来的。《维摩诘经》上说:“随其心净则国土净。”我们的心被五尘所染,迷惑于物象,不能见到万法的清净自性;而开悟的禅师们,他们的心一片光明,毫无罣碍,所以静观万物莫不自得。在禅师的心中,善恶、美丑、是非、对错都消失了,他的心是佛心,佛心就是他的心,他们眼中的世界是清净的佛土,而凡夫眼中的世界是肮脏的粪土。譬如佛印禅师心中清净,所以他观苏东坡好比佛菩萨一般的庄严;而苏东坡心境迷糊,所以他看禅师好比一堆牛粪般的污秽。禅的境界是不能伪装的,也不是在口舌上逞强占便宜的。

  我们常人通常喜欢清洁,讲究环境卫生,但是禅的世界,并不一定如此。所谓“净除其心如虚空,令其所向皆无碍”。禅师们的心扫荡了清净与垢秽的对待,无论清净也好,垢秽也好,一起超越,一起消除,并不是用一般常识来分别净秽。下面我举一件非常有趣的公案:

  有一次,赵州禅师和弟子文偃打赌,谁如果能够把自己比喻成最下贱的东西谁就胜利。

  赵州禅师说:‘我是一只驴子。’

  文偃接着说:‘我是驴子的屁股。’

  赵州又说:‘我是屁股中的粪。’

  文偃不落后说:‘我是粪里的蛆。’

  赵州禅师无法再比喻下去,反问说:‘你在粪中做什么?’

  文偃禅师回答说:‘我在避暑乘凉啊!’

  我们认为最污秽的地方,而禅师们却能逍遥自在。因为他们的心洁净无比,纤尘不染,所以任何地方都是清净国土,住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解脱。

  有一天,一休禅师带领徒弟,要去拜访同道。途中经过一条大河,水势汹涌。岸旁有一女子裹足不敢前进,一休禅师很慈悲地把这位女子揹负过河。事后,禅师就忘记了这件事情,但是徒弟始终罣碍在心中。有一天,实在忍耐不住,于是向师父请示说:

  ‘师父慈悲,弟子有一件事几个月来始终困惑不清,无法释怀,请师父开示。’

  一休禅师说:‘什么事呢?’

  徒弟于是说:‘平时师父教诲我们要远离女色,但是几个月前,师父自己却亲自揹负女子过河,这是什么道理呢?’

  一休禅师一听,拍额惊歎说:‘啊!好可怜呀!我只不过把那女子从河的这一边揹到对岸,而你却在心中揹负了好几个月,你太辛苦啦!’

  从这则公案,我们知道禅师的心境是磊落坦荡的,是提得起、放得下的。古人说:“君子坦荡荡,小人长戚戚。”在禅师的心目中,没有净秽,没有男女的差别,甚至为了救拔众生的苦难,不计净秽,地狱中的粪汤尿池也要前往的;为了拯救众生的痴迷,不辞毁誉,如妓户般龌龊的地方,也要投入。因为在禅师们的心中,了解到心、佛、众生三无差别的平等道理,因此没有人我、净秽、男女的妄别,一切的清净、垢秽,都已经能够超然不染。

五.禅的实践法 

  今天和各位“谈禅”谈了这么久,不知是否能够帮助各位少分的嗅到禅的妙味。禅诗有云:“达摩西来一字无,全凭心地用功夫;若要纸上谈人我,笔影蘸乾洞庭湖。”禅是需要去实践的,而不是在嘴上谈论的,因此现在我再提出几点具体的方法给各位参考,让你们透过这些方法,真实去力行,与禅心相应。

 (一)用疑探禅

  别的宗教,不容许怀疑,只能无条件的信仰。而“禅”要我们从疑处入手,小疑小悟,大疑大悟,不疑不悟。要入禅门,必须先提起疑情,然后用心去参。疑情不破,要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。毫厘失念,一切结果就不是那么一回事。故先提起疑情,再破疑情,就能彻悟禅的真谛了。

 (二)用思参禅

  提起疑情之后,就要用心去思考。念佛法门不用思想,只要专心一念,念持佛号。而禅门所设的“公案”、“话头”,如“什么是父

  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?”“狗子还有佛性也无?”“念佛是谁?”都是为了让参禅者提起疑情而设的,用疑来启悟,让修禅的人,努力去参究,等到机缘成熟,自然能发出悟道的火光!

 (三)用问学禅

  在参究话头中,最重要的就是要追问下去,好比擒贼穷追不放,自然能抓到头目,获得开悟。或者师徒之间的相互问答,也能够触发禅机,自己参禅时,也可一直追问下去。例如问念佛是谁?是心念吗?心又是谁呢?如果心是我,那念佛的口就不是我了?如果说口是我,则礼佛的身就不是我了?你说身也是我,则瞻望佛像的眼就不是我了?如果这样追问下去,眼也是我,口也是我,身也是我,心也是我,那究竟有几个我呢?所以,唯有用“问”才能入禅。

 (四)用证悟禅

  禅,虽然从“疑”、“思”、“问”入手,但是最后的一关,也是最重要的一关,仍然需要我们亲自去体证。禅,不是口上说,不是心里思,不是意中想,而是这一切的完全放下。那时候的境界是语言所无法表达的,好比吾人饮水,自知冷暖。这“疑”、“思”、“问”所得到的禅意,好比初一微明的月眉,而实证所得到的禅意,好比十五皎洁无亏的月亮,通体光明。从这方面看,禅是“言语道断”、“心行处灭”的超越世界。

  各位,你们听过溪水流动的声音吗?那就是禅的音声!各位,你们看过青青的杨柳吗?那就是禅的颜色!各位,你们观察过莲花的心蕊吗?那就是禅的心!希望透过今日的演讲,各位都能够找到你们自己的禅心!谢谢大家! 

《星云大师讲演集》-文人与禅

 

  时间:公元一九七六年十月
  地点:清华大学礼堂 

  听众:教授.学生(弟子依空记)

  一.鸟窠禅师与白居易  

  二.明教禅师与欧阳修

  三.大颠禅师与韩愈   

  四.药山禅师与李翱

  五.佛印禅师与苏东坡

各位教授、各位同学:

  今天承蒙贵校的邀请,能够有机会来和大家讲解佛学,感到十分荣幸!关于佛学,大乘宗派就有八宗之多,名相义理更是繁复。今天我们就以最具有中国佛教特色,并且比较容易为大家所接受的禅宗,来和各位谈谈我们历代“文人与禅”的典故。

  禅虽然发源于印度,但是传到中国之后,和中国文化相互融合,因此在中国开出了旷古的奇葩,获得文人学士的喜爱。历代文人和佛教结下不解之缘的很多,因为时间所限,我只能举几位大家比较熟悉的来和各位说明。

一.鸟窠禅师与白居易 

  杭州西湖喜鹊寺鸟窠禅师,本名道林,谥号圆修。九岁就落发出家,二十一岁到荆州果愿寺受具足戒,后来入陕西投韬光禅师门下。后来道林座下收了一位侍者叫会通,日子久了,始终不能开悟。

  有一天,就向鸟窠道林禅师辞行,请求离去。禅师问他要到哪里里去?

  他回答说:‘往诸方学佛法去!’

  韬光禅师说:‘若是佛法,吾此间亦有一些!’于是拈起身上的布毛吹了一吹,侍者会通就这样开悟了,世称为布毛侍者。道不在遐,道就在自家心地上用功夫。根据《五灯会元》的记载:道林禅师,后来独自到秦望山,在一棵枝叶非常茂盛,盘屈如盖的松树上栖止修行,好像小鸟在树上结巢一样,所以当时的人就称他为鸟窠禅师。由于禅师道行深厚,时常有人来请教佛法。有一天,大文豪白居易也来到巢下拜访禅师,他看到禅师端坐在摇摇欲坠的鹊巢边上,于是说道:

  ‘禅师住在树上,太危险了!’

  禅师回答说:‘太守!你的处境才非常危险,我坐在树上倒一点也不危险!’  

  白居易听了不以为然的说:‘下官是当朝重要官员,有什么危险呢?’

  禅师说:‘薪火相交,纵性不停,怎能说不危险呢?’

  意思是说宦场浮沉,钩心斗角,危险就在眼前。白居易似乎有些领悟,转个话题又问道:‘如何是佛法大意?’

  禅师回答道:‘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,自净其意,是诸佛教!’

  白居易听后,最初以为禅师会开示自己深奥的道理,现在感到很失望地说:‘这是三岁孩儿也知道的道理!’

  禅师道:‘三岁孩儿虽道得,八十老翁却行不得。’

  白居易听了禅师的话,完全改变他那自高自大的傲慢态度。有一次白居易又以偈语请教禅师道:

  ‘特入空门问苦空,敢将禅事问禅翁;

   为当梦是浮生事,为复浮生是梦中。’

  禅师也以偈回答说:

  ‘来时无迹去无踪,去与来时事一同;

  何须更问浮生事,只此浮生是梦中。’

  人生如幻如化,短暂如朝露,但是如果体悟到“无生”的道理,超越时间“去”“来”的限制,生命就能在无尽的空间中不断的绵延扩展,不生亦不灭。白居易聆听禅师的开示之后,深感敬佩,于是依禅师,作礼而退。

  我们从白居易与鸟窠禅师的对话中,了解到禅机的洒脱生动,禅并不重视知识和口舌的争胜,而重在知行合一,甚至认为行比知更重要。禅师就是以这样的立场来参究佛法,所以说八十老翁虽然人生阅历丰富,如果不躬身去实践,即使熟读三藏十二部,仍然不能了解佛法的真谛。

  白居易从佛法找到安身立命的所在,成为佛教的信徒,遍访名山高僧,晚年更是尽遣姬妾,经年素食,并且舍自宅为香山寺,自号为香山居士,尤其醉心于念佛,时常行文表达他信佛有得的心境,譬如他的香山寺一诗:“爱风岩上攀松盖,恋月潭边坐石棱;且共云泉结缘境,他日当做此山僧。”诗中充满悠闲、飘游的意境,这种白云水月共来往的生活,使我们不再为世俗繁华所羁累,自由自在的生活在禅的世界中。

二.明教禅师与欧阳修 

  宋朝杭州佛日契嵩禅师,七岁出家,十九岁遍参善知识,得法于洞山禅师,为青原禅师门下第十世弟子。禅师道心坚定,精进修行,每天夜晚,头上必顶戴着观音圣像,口中诵念观音圣号满十万声,才肯入室就寝,多年以来,从无间断,因此宿慧大开,经书章句无不通解。曾着《原教论》十万余言,反驳崇拜韩愈、主张废佛的文士之流。又撰写《辅教编》,深得仁宗赞歎,宠赐封号为“明教大师”。

  当时理学兴盛,一代硕儒欧阳修以儒家的立场,着《本论》毁谤佛法,并且蔚为风气,获得多人响应,明教禅师于是针对时弊,倡导儒、释、道三教思想一贯,着《辅教编》加以辩正。欧阳修看到此书之后,遂完全改变以往错误的观念,说:‘我连佛教经典中只有二百六十字的《心经》,都未明其义理,还谈什么佛法?’并且赞歎大师道:‘不意僧中有此龙象。’天微明,就整装肃衣去拜见明教禅师,请求禅师开示,共语终日。

  欧阳修在明教禅师处得到开示之后,从此对佛教有截然不同的体认,经常到名山宝刹去参访。有一次游庐山,礼拜祖印禅师,祖印禅师引用百家之说来启迪他对佛法的认识,使欧阳修肃然起敬,大有省悟,对过去自己的狂妄谢罪道:‘余旧着《本论》,孜孜以毁佛法为务,诚不知天地之广大,不知佛法之奥妙,更不知佛之为圣者,今修胸中已释然矣!’于是信仰佛教,自称为六一居士,时常行文劝善,与佛门高僧来往甚欢,成为当时文坛的佳话。

  又有一次,欧阳修到嵩山去游玩,看到一位老和尚独自在阅读经典,不喜欢与人交谈,心中很好奇,于是上前请教说:

  “禅师住在此山多久了?’

  老僧回答说:‘非常久了。’

  ‘平日都诵读什么经典?’

  ‘《法华经》。’

  ‘古代高僧,临命终时,能够预知时至,谈笑自若,生死自如,这是什么原因?’欧阳修紧握良机问道。

  ‘这是定慧的力量。’

  ‘现代的人寂寥无几,又是什么原因呢?’

  ‘古德念念皆在定慧,临终那会散乱?今人念念皆在散乱,临终那会有定慧?’

  欧阳修听了这话以后,恍然有悟,于是走近禅师座前,再三顶礼,感谢他的开示,解去他胸中的疑团。欧阳修以当朝宰相之尊,以学贯翰林之誉,笃信佛教,那是因为佛教使他了解到生命的涵意,解除他对人生的迷惑,所以古文八大家之一的宿儒欧阳修,却在佛法之中找到他的安止处。

三.大颠禅师与韩愈 

  现在和各位所谈的是历代排佛最坚决的韩愈与佛教的一段因缘。唐朝是佛教最兴盛的时代,朝廷上下都非常护持佛教。韩愈看到当时儒学的衰微,为佛家所代替,于是以儒家道统自居,自比为孟子之拒杨墨,以尊儒排佛为己任。当时唐宪宗非常崇信佛法,迎接佛舍利入宫殿供养。有一天,殿中夜放光明,早朝时群臣都向皇帝祝贺,只有韩愈不贺,并且说:‘此光是神龙护卫之光也,非佛之光。’并呈<谏迎佛骨表>,斥佛为夷狄,触怒了对佛教虔诚信仰的皇帝,于是被贬到潮州当刺史,遇到了大颠禅师,留下禅门的一段美谈。

  当时潮州地处南荒,文化未开,大颠禅师道行超迈,深为大众所推崇。韩愈耳闻此地有一高僧。有一天,抱着问难的心情去拜访大颠禅师,此时,正当禅师入定坐禅,不好上前问话,因此,苦等了很久,侍者看出韩愈的不耐烦,遂上前用引磬在禅师的耳边敲了三下,轻声对禅师说道:

  ‘先以定动,后以智拔!’

  侍者的意思是说,你禅师的禅定已打动了韩愈傲慢的心,但现在你应该用智能来拔除他的执着了。韩愈在旁边听了侍者的话后,立刻行礼告退,他说:

  ‘幸于侍者口边得个消息!’

  这一次韩愈不请开示了。时隔不久,韩愈仍觉得心中疑团不解,又拜访大颠禅师,问道:

  ‘请问和尚春秋多少?’

  禅师手拈着念珠回答说:‘会么?’

  韩愈不解其意说:‘不会!’

  ‘昼夜一百八。’

  韩愈仍然不能明了其中的含意,第二天再来请教。当他走到门口时,看到一位小沙弥,就上前问道:‘和尚春秋有多少?’小沙弥闭口不答,却扣齿三下,韩愈如坠五里雾中,又进入谒见大颠禅师,请求开示,禅师也同样扣齿三下,韩愈方才若有所悟地说:‘原来佛法无两般,都是一样的。’

  这则公案是什么意思呢?韩愈问春秋有多少?是立足于常识经验,对时间想做一番的计算,事实上,时间轮转不停,无始无终,那里可以谈多少呢?在无限的时间、空间中,生命不断的轮回,扣齿三下,表示在无尽的生命中,我们不应只逞口舌之能,除了语言、文字之外,我们应该实际去体证佛法,认识自己无限的生命,见到自己本来的面目,寻找三千大千世界中的永恒性。

  一向对佛教桀傲不友善的韩愈,受到大颠禅师的教化,从此对佛教一改过去的态度,对佛教能够站在“同情”的立场,给予客观的评断,并且和大颠禅师相交甚好,其往来问答的公案很多,临别潮州时,曾经赠送禅师诗句说:

  “吏部文章日月光,平生忠义着南荒;

   肯因一转山僧话,换却从来铁心肠。”

  宋代的黄鲁直也曾说:“退之见大颠后,作文理胜,而排佛之辞为之沮。”佛法感人力量之深入,移情化性之真切,虽顽石也会点头,更何况是一代古文大家的韩昌黎?

四.药山禅师与李翱 

  药山禅师俗姓韩,唐沣州人,少年敏俊超群,素怀大志,曾说:“大丈夫当有圣贤志,焉能屑细行于布巾邪?”遂舍弃世俗,投石头禅师门下,因住在药山而声誉震遐迩。

  当时,名学者李翱久慕禅师德行高远,恭敬地邀请禅师到家中供养,但是屡次邀请,禅师都不去应供,于是李翱亲自入山拜访禅师。刚好遇见禅师坐在山边树下看经。侍者看见大名鼎鼎的李翱来了,赶快上前说:‘师父!太守来了!’但是药山禅师听了之后,仍然纹风不动,照常看经,并不理会李翱。

  李翱慑于禅师的威仪,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了好久,禅师一直毫无动静,最后实在不能忍耐了,就愤愤地说:‘见面不如闻名。’意思是说:我仰慕你药山禅师的名声,特地来拜访你,想不到也不过是拒人千里之外,虚有其名的禅师罢了,说完话怏怏不乐地举步就要离开。

  这时,药山禅师却开口说话了:‘何必贵耳贱目?’意思是告诉李翱,何必将耳朵所听到的就以为了不起,而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反而认为没有价值,兴起虚妄差别呢?

  李翱毕竟是一位知书达礼的文人,听了禅师的话,马上拱手道歉,并且虚心请教禅师:‘如何是道?’

  药山禅师以手往上一指,又往下一指说:‘懂吗?’

  ‘不懂!’

  禅师再说:‘云在青天水在瓶。’

  李翱于是欣然有得,回去后,做了一首偈子道:

  “练得身形似鹤形,千株松下两函经;我来问道无余说,云在青天水在瓶。”赞歎药山禅师行解合一,心中坦荡荡,已见自性本源。

  李翱闻法后,甚为欣喜,又问禅师道:‘什么是戒定慧?’禅师却泼了他一盆冷水说:‘我这里没有这许多闲家具。’三学戒定慧本来是佛法的纲要,每个人都要奉行不违,但是禅宗的特色,是不立文字,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,对于繁琐的名相是不重视的。禅师为了破除李翱的执着,因此否定了三学的名相,要他直接的从本性上去着手。

  药山禅师接着又告诉李翱:‘高高山顶立,深深海底行。’意思是说一个人要有清高的修持,也要有随和入世度众的方便,这样才不

  偏废一边,才能把握中道。然而李翱还是未能参透,他向禅师说:‘闺阁(私心)中物舍不得。’心中仍然有罣碍,不能超然尘外。唐名诗人李商隐因此作诗评李翱悟性不高说:

 “云在青天水在瓶,眼光随指落深坑;

   溪花不耐风霜苦,说甚山高海底行。”

  可见禅师的悟境,并不是常人所能轻易理会得到的。以李翱的聪明博学,都无法窥见药山禅师的功行,更何况一般凡夫俗子?禅悟原是脱胎换骨的境界,不是有限的语言所能说明的;不是有形的现象所能诠释的,如果以常识的妄执去知解禅境,彷佛雾里观花,无法参透禅的本来面貌,要了解禅的境界,也要具备实际禅定的功夫。


五.佛印禅师与苏东坡 

  佛印了元禅师,俗姓林,宋朝江西人,书香世家。诞生时,祥光通照,天资聪颖,三岁能诵读《论语》,五岁能诵诗三千首。长大后博览世典,精通五经,乡里称他为“神童”。后来志慕般若空宗,礼日用禅师学习《法华》。后来更游方到庐山,访居讷禅师,承嗣其法,驻锡在云居山。

  当时信仰佛教的文人雅士非常多,缁俗往来公案更是不胜枚举,其中最为人所乐道的当推佛印禅师和苏东坡之间的故事。苏东坡为文坛巨匠,诗、书、琴、艺无不精通,并且学佛多年,以悟性甚高,颇能领会佛法妙谛。苏东坡和佛门高僧多有来往,尤其和佛印禅师,过从更是密切。

  有一天,佛印禅师将要登坛说法,苏东坡闻说赶来的时候,座中已经坐满人众,没有空位了。禅师看到苏东坡就说:‘人都坐满了,此间已无学士坐处。’

  苏东坡一向好禅,马上机锋相对回答禅师说:‘既然无坐处,我就以禅师四大五蕴之身为座。’

  禅师看到苏东坡和他论禅,于是说:‘学士!我有一个问题问你,如果你回答得出来,那么老和尚我的身体就当你的座位;如果你回答不出来,那么你身上的玉带就要留下来。’苏东坡一向自命不凡,以为准胜无疑,便答应了。

  佛印禅师就说:‘四大本空,五蕴非有,请问学士要坐在哪里里呢?’苏东坡为之语塞。因为我们的色身是四大假合,没有一样实在,不能安坐于此,玉带就因此输给佛印禅师。三十年前那条玉带还留在金山寺,我曾借出办过佛教古物展览,现已成为镇寺之宝。苏东坡当时还为这件公案写了一首偈子:

  “百千灯作一灯光,尽是恒沙妙法王;

   是故东坡不敢惜,借君四大作禅床;

   病骨难堪玉带围,钝根仍落箭锋机。”

  佛印禅师更有谢偈一首说:

  “石霜夺取裴休笏,三百年来众口夸;

   争似苏公留玉带,长和明月共无瑕。”

  这件事情一时传为美谈,千百年来一直为人所传颂。

  又有一次,苏东坡要来见佛印禅师,并且事先写信给禅师,叫禅师如赵州禅师迎接赵王一般不必出来迎接。这件有名的公案是这样:赵州禅师德高望重,赵王非常尊敬禅师。有一天,赵王亲自上山来参见禅师,赵州禅师不但没有出门迎接,并且睡在床上不起来,禅师对赵王说:‘对不起!出家人素食,力气不足,加之我年老了,所以才睡在床上见您!’赵王听了不但毫无愠色,反而更加恭敬,觉得禅师是一位慈祥的长老,回去之后,为了表达内心的敬仰,马上派遣一位将军送礼给禅师。禅师听到将军送礼物来了,赶忙披袈裟到门口去迎接,徒弟们看到禅师的行径感到莫名其妙,就问道:

 ‘刚才赵王来,师父睡在床上不迎接,他的部下来了,反而到门口去迎接,这是什么道理呢?’

  赵州禅师说:‘你们不懂,我接待上等宾客是躺在床上,用本来面目和他相见;次一等的客人,我就坐起来接见;对待更次等的客人时,我就用世间俗套出门来迎接啊!’

  苏东坡自以为了解禅的妙趣,佛印禅师应该以最上乘的礼来接他──不接而接。可是,却看到佛印禅师跑出寺门来迎接,终于抓住取笑禅师的机会,说道:‘你的道行没有赵州禅师高远,你的境界没有赵州禅师洒脱,我叫你不要来接我,你却不免俗套跑了大老远的路来迎接我。’

  苏东坡以为禅师这回必然屈居下风无疑了,而禅师却回答一首偈子说:

  ‘赵州当日少谦光,不出山门迎赵王;

   争似金山无量相,大千都是一禅床。’  

  意思是说:赵州不起床接赵王,那是因为赵州不谦虚,而不是境界高;而我佛印出门来迎接你,你以为我真起床了吗?大千世界都是我的禅床,虽然你看到我起床出来迎接你,事实上,我仍然躺在大千禅床上睡觉呢!你苏东坡所知道的只是肉眼所见的有形的床,而我佛印的床是尽虚空遍法界的大广床啊!苏东坡以为可以调侃禅师,想不到第二次又输了。

  又有一次,苏东坡到金山寺来和禅师打坐,苏东坡觉得身心舒悦,于是问禅师说:‘禅师!你看我坐的样子怎么样?’‘好庄严喔!像一尊佛像!’苏东坡听了非常高兴。佛印禅师接着反问苏东坡:‘学士!你看我坐的姿势怎么样?’苏东坡从来不放过嘲弄禅师的机会,马上回答说:‘像一堆牛粪!’佛印禅师听了也很高兴!

  苏东坡看到禅师被自己譬喻为牛粪,自己终于占上优势,欣喜得不得了,逢人就说:‘我一向都输给佛印禅师,今天我可赢了!’消息传到苏小妹耳中,就问道:‘哥哥!你究竟怎么赢禅师的?’苏东坡眉飞色舞,神采飞扬地如实叙述了一遍。传说苏小妹天资超人,才华出众,不让须眉,她听了苏东坡得意的报告之后,正色说:‘哥哥!你输了!彻底的输了!佛印禅师的心中如佛菩萨,所以他看你如菩萨;而你的心中像牛粪,所以你看他才像一堆牛粪!’禅悟的境界是无法伪装的,必须自身去实证。

  苏东坡再一次输给禅师。

  又有一次,苏东坡被派遣到江北瓜州任职,和金山寺只隔着一条江。有一天,苏东坡修持欣然有得,做了一首偈子,来表达他的境界,并且很得意地派书僮过江把偈子送给禅师,并嘱咐书僮看看禅师是否有什么赞语?偈子上说:

  “稽首天中天,毫光照大千;

   八风吹不动,端坐紫金莲。”

  意思是说:我顶礼伟大的佛陀,蒙受到佛光的普照,我的心已经不再受到外在世界称、讥、毁、誉、利、衰、苦、乐八风所牵动了,好比佛陀端坐莲花座上一样。禅师看了之后,一语不发,拿起笔来,只批了两个字,就叫书僮带回去。苏东坡以为禅师一定会赞歎自己境界很高,看到书僮拿回禅师的回语,急忙打开一看,只见上面写着“放屁”两字,无名火不禁升起。岂有此理!禅师不但不称赞我,反而骂我“放屁”。于是乘船过江找禅师理论。

  船快到金山寺时,佛印禅师早已站在江边等待苏东坡,苏东坡一见禅师就气愤填膺的说:‘禅师!我们是至交道友,你怎么可以开口就骂人呢?’

  禅师若无其事说:‘骂你什么呀!’

  ‘我那首偈上面的“放屁”两字呀!’

  禅师听了呵呵大笑说:‘哦!你不是八风吹不动了吗?怎么让我一屁就打过江来了?’禅的境界是超诸文字语言的,知识言说上的“八风吹不动”,如果没有真实的证悟,是经不起考验的。苏东坡虽然才华超群,但是对于“禅”终不免于知解分别的体会,最后仍然输给佛印禅师。由上述公案,可以知道“禅”是言语道断的。

  苏东坡一向自视文学造诣很高,和高僧往来的公案更是众多。有一次到荆南,听说玉泉承皓禅师驻锡此地,机锋辩才很高,心中不服气,想去试试禅师的悟境,于是化装成达官贵人的模样去见禅师,禅师看到他,上前招呼说:‘请问高官贵姓?’

  苏东坡机锋回答说:‘我姓秤,专门秤天下长老有多重的秤!”

  玉泉禅师大喝一声,然后说:“请问我这一声有多少重?’

  苏东坡哑口无言,内心大服。

  有一天,他挂单在东林寺,与照觉禅师谈论有关“有情无情”的事,彻夜不眠,至黎明时颇有所悟,做了一首千古传颂的偈语,来表明他感悟的心境说:

  “溪声尽是广长舌,山色无非清净身;

   夜来八万四千偈,他日如何举似人?”

  这首偈语主要告诉我们:对佛法有所证悟的时候,大自然到处都是佛陀的法身圆音,流水溪涧、青山翠竹,无一不在为我们诉说着佛法妙谛,能够如此认识,就能契入禅境,不能如此,即使背熟八万四千偈子,即使佛菩萨站在你的面前,仍然不能与佛法相应。

  苏东坡在佛法中得到法益之后,非常护持佛教。有一位范蜀公不信佛法,并且非议说:‘平生事,非目所见者未尝信。’苏东坡听了就说:‘怎可如此?吾人患病,请医生把脉医疗。医生说:内太寒则服热药,内太热则服寒药。你何尝见过脉动,但是对体内的寒热则信之不疑,何以独对佛法讲求眼见才肯相信呢?’佛理之高妙,岂可用凡夫肉眼来窥睨。

  以上我们列举几位文人和佛门高僧之间有名的公案,为什么历代文人崇信佛教的那么多呢?本来文人学士对人生的体验较常人为切,对境遇的感悟较常人为深,而佛法的微妙教理,对宇宙人生的阐明,正可以满足他们追求真理的饥渴,安住他们的身心。文学本来就是发于中,形于外的性情之事,有了佛教教理做为内容,给予文学活的生命,而不流于无病呻吟、遣辞造句的文字游戏,佛法给予文人对生命有深刻的体认,所以历来为文人所喜爱。

  今天很高兴能和各位见面,并且能和各位说话,限于时间短促,不得不做个结束,最后祈求三宝加被各位事事如意吉祥!

《星云大师讲演集》-禅师与禅诗

 

  时间:公元一九七六年五月
  地点:高雄师范学院

  听众:教授.学生(中兴大学黄文蟾、胡国坚记)

训导主任、各位老师、各位同学:

  今天很荣幸被邀请到正觉学社来和各位演讲佛学,这个时候正是大家休息午睡的时间,而我所讲的题目是“禅师与禅诗”,又和参禅打坐有关系,因此打瞌睡是在所难免的。不过,在我讲话的当中,你们如果要休息,也可以方便。

  想要深入了解历代禅师们的风范人格,有一条捷径,那就是直接从他们所作的“禅诗”入手。我们依循禅师的内容脉络,可以找出禅师们对宇宙人生的看法与态度!禅的境界,对于我们这个动荡混乱的时代,忙碌不安的人生,无疑的具有许多益处。今天我提出数首禅诗,来和大家共同研究,让大家也能感受到少分的禅的气氛。

   第一首       明.莲池大师

  赵州八十犹行脚

  只为心头未悄然

  及至归来无一事

  始知空费草鞋钱

  这首诗是描写唐朝一位很风趣的赵州从谂禅师悟道的事情。有一次,一位初学佛法的弟子,向他问了一个问题:‘末劫时,还有没有这个?’在佛教认为这个世界必定要经过成、住、坏、空四大劫,到了末劫的时候,我们这个人会不会坏?还有没有业识?

  赵州禅师回答说:‘会坏。’

  弟子听了之后,接着又问:

  ‘如果“这个”会坏的话,那怎么办呢?我们就随他去吗?’

  赵州禅师不在意地说:‘随他去!’

  弟子听了禅师的话后,内心感到非常怀疑。而赵州禅师自己后来想想,也不敢确定刚才回答的话是否恰当?惴惴不安,始终无法安心。于是赵州和尚为了求得内心的安定,跋涉千山万水,到处去参究正确的答案,而留下了“一句随他语,千山走衲僧”的佳话。

  上面这则公案流传到了明朝,莲池大师于是写这首诗来叙述当时的情景,意思是说:赵州虽然年纪已经八十岁了,为了心中一个问题弄不明白,不能释然,于是不怕路途颠踬,还要四处去寻找真切的答案。经过许多年以后,倦游归来,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,才知道自己过去在外面奔波寻找,只是缘木求鱼,空费了草鞋钱。

  这首诗的含意是什么呢?就是说,“道”不必到外界去追求,无须到心外去寻觅,因为“道在迩”,道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。如果我们迷糊了心智,像赵州禅师一般,到处参访,即使花了非常长久的时间,结果还是一片茫然。这首诗启示我们一个道理:要有求真的热忱和放下的勇气。

  佛门中说一个人悟道有三阶段:“勘破、放下、自在。”的确,一个人必须要放下,才能得到自在。古人说: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。”我们对于人生的荣誉毁辱,能够超然物外,对于虚幻的功名富贵,能够淡然不着,凡事提得起,放得下,身心不再为名缰利锁所系缚,自然能够得到大自在。大家在求学阶段,也要具备这种放下过去成见,接受新知,也就是“不以己知害未知”的勇气,求新求进。

  我们不但要有放下的勇气,进而更要具备求真的热忱。好比赵州禅师为了一句话,就不辞千辛万苦地寻找答案,各位同学们现在正是读书求学的时期,这位老和尚的求真精神,正可以作为大家的模范,因此我把这一首诗当作今天的开场白,希望大家都有为求真理不怕路途遥远,不怕麻烦的勇气与决心。

   第二首             唐.布袋和尚

  手把青秧插满田

  低头便见水中天

  心地清净方为道

  退步原来是向前

  当我们走到寺院的门口,常常可以看到一个大腹便便,背着一个布袋子的和尚,我们都称他为弥勒佛。实际上,弥勒佛的法像不是如此,那个心宽体胖、笑容迎人的是布袋和尚,也是这首诗的作者。依照我国传统的想法:布袋和尚是弥勒菩萨化身的,时常背着袋子在社会各阶层行慈化世。有一天,当他跟农夫在一起工作时,心有所感,因此做了这一首诗。

  “手把青秧插满田”:描写农夫插秧的时候,一根接着一根往下插。“低头便见水中天”:低下头来看到倒映在水田里的天空。“心地清净方为道”:当我们身心不再被外界的物欲染着的时候,才能与道相契。“退步原来是向前”:农夫插秧,是边插边后退的,正因为他能够退后,所以才能把稻秧全部插好,所以他插秧时的“退步”正是工作的向前展进。

  这首诗告诉我们:从近处可以看到远处,退步也可以当作进步。常人有一种倾向:看高不看低,求远不求近。譬如:某人学问比我渊博,就尊重他;某人钱财比我富足,就巴结他。如果此人条件比我差,就不予理会,而不知道“登高必自卑,行远必自迩”的道理。禅师们观看这个世界与常人就有显著的不同,譬如诗中说:“低头便见水中天”,就是要我们虚怀若谷低下头来,才能真正的认识自己,认识世界。

  日本有一位禅师曾经譬喻说:“宇宙有多大多高?宇宙只不过五尺高而已!而我们这具昂昂六尺之躯,想生存于宇宙之间,那么只有低下头来!”我们看成熟的稻子,头是俯伏在地面的,我们要想认识真理,就要谦冲自牧,把头低下来。

  一般人总以为人生向前走,才是进步风光的,而这首诗却告诉我们退步也是向前的,退步的人更是向前,更是风光的。古人说:“以退为进”,又说:“万事无如退步好”,在功名富贵之前退让一步,是何等的安然自在!在人我是非之前忍耐三分,是何等的悠然自得!这种谦恭中的忍让才是真正的进步,这种时时照顾脚下,脚踏实地的向前才至真至贵。人生不能只是往前直冲,有的时候,若能退一步思量,所谓“回头是岸”,往往能有海阔天空的乐观场面。大家将来踏出校门从事事业,也要有勇于回头的气魄,不能一味蛮干下去,把稳正确的方向,才不枉费十年寒窗的苦读。

   第三首             唐.龙山禅师

  三间茅屋从来住

  一道神光万境闲

  莫作是非来辨我

  浮世穿凿不相关

  这是潭州龙山禅师的诗偈,描写悟道有得,超然物外的境界。是说人生在世,虽然住的是简陋的茅屋,吃的是粗糙的食物,但是如果我们能以智能去观照世间的功名利禄和人间的善恶是非,了解它们的短暂性、虚妄性,心地明朗,得其所安,那么茅茨土阶也是亭台阁榭,粗衣蔬食也是锦绣珍肴,因为心中与道相契合,世界是宽敞无碍的,这个时候,世界万种的纷争纠缠,再也无法扰乱我们悠闲的心境,世人如何的钻营巧取,与我们都毫无相干。

  这首诗充分表现了龙山禅师对于世间名利能够置之度外的精神,过着一种超然绝尘的生活。一般人对人生抱有两种态度:一种是“纵欲的人生”,追求于世间上的享乐,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,以致纵情任性无法自拔。另外一种是“禁欲的人生”,视欲望如毒蛇,以名养为畏途。佛教对这两种态度认为都过于偏激,有失中道。因为过份的纵欲,一味追逐享受,容易迷失了本性,随着欲望而转移;况且欲海难填,以有限的精力去追求如溪壑般的欲望,好比夸父逐日,只有死于非命。而这种快乐是不实在的,相对性的,纵欲的快乐,跟随而来的就是身心的交瘁,人格的堕落,所以说“乐极”必“生悲”,所以“纵欲的人生”是不究竟的。

  “纵欲的人生”虽然不好,但是,“禁欲的人生”也太过狭隘,因为完全禁欲使人形同槁木死灰,毫无生气。好比种花莳草,水分过多,必定腐烂而死,而缺少水分,也会枯乾而死。如果恰到好处,花草得到清水的滋润,就能长得茂盛美丽。所以佛教理想中的生活,既不推行禁欲的人生,也不提倡纵欲的人生,而主张过着中道的生活。

  我们众生称为“有情”,“情性”与我们如影随形,无法分离,放纵它,固然不可;绝对禁止,也是不可能。但是如果能善加引导,合理节制,好比长江黄河,疏导入流,不但无害,反而有益于灌溉、水利,况且欲望尚有善恶之分,善欲可以给予人生奋进的力量,所以佛教不主张纵欲,也不主张禁欲,而主张节欲。进而当我们修行有境界的时候,虽然住在欲尘中,也不会被染着,譬如维摩诘菩萨:“虽处居家,不着三界;示有妻子,常修梵行。”五欲六尘之所以形成束缚,那是因为众生的愚痴造作。

   第四首             唐.某比丘尼

  尽日寻春不见春

  芒鞋踏破岭头云

  归来偶把梅花嗅

  春在枝头已十分

  这首诗是唐朝有一位比丘尼到处访道,后来开悟所作的。我们求道好比寻找春天一样,从清晨找到夜晚,可是仍然看不见春天的踪影,走遍了千山万水,把鞋子都磨破了,但是春天究竟在哪里里呢?心灰意懒之下,回到家里,看到庭院中早开的寒梅,清香四溢,忍不住深深的一嗅,喔!原来春天早就悄悄地绽开在寒梅枝上了。

  这首诗说明了我们追寻人生真理,探求智能,往往本末倒置,向心外去追求,而不知道向心内去寻找。这首诗更提示了“心内世界”

  与“心外世界”的差别。常人总以为心外的世界很宽很大,而不知道心内的世界更宽更大。佛经上说:“心包太虚,量周沙界。”可见我们的心量有多宽敞,有多广大。

  最近世界正在为石油缺乏、能源危机而恐慌。事实上,真正的能源在我们内心,我们内心的宝藏比世界上盛产石油的国家的能源还要丰富,但是我们将这一块取之不竭,用之不尽的油田荒弃不用,并且愚昧地向心外的世界去挖掘,不把自己这一座灵山中的宝藏提炼出来,佛在灵山莫远求,灵山就在汝心头,不要舍弃灵山,徒然去攀登别的山岭。

  这首诗,事实上就是刚才所说的“赵州八十犹行脚”一诗的意思。如果我们对禅的境界有点体悟的话,去除了对事相的质碍,只要是东风吹拂的地方,不管红花也好,紫花也好,不都象征着春天的讯息吗?所以说:“等闲识得东风面,万紫千红总是春。”如果我们能够契入佛法妙谛,层峦叠翠,无一不是诸佛菩萨的精神法身,声湍鸣涧,都是诸佛菩萨的说法妙音。这就是苏东坡所谓的“溪声尽是广长舌,山色无非清净身”的意思。但是,如果我们不去领会,纵然芒鞋踏遍岭头的云朵,也不过是“一瓶一钵垂垂老,千山千水得得来”,茫然无得而已。道无所不在,处处可以体会,甚至吃饭、睡觉、走路、行进之间都有道的存在。能如此体会,春天就离你不远了!

   第五首             宋.草堂禅师

  云岩寂寂无窠臼

  灿烂宗风是道吾

  深信高禅知此意

  闲行闲坐任荣枯

  这是一首描写不同宗风的诗。唐朝药山禅师投石头禅师门下而悟道,他得道之后。门下有两个弟子,一个叫云岩,一个叫道吾。有一天,大家坐在郊外参禅,看到山上有一棵树长得很茂盛,绿荫如盖,而另一棵树却枯死了,于是药山禅师观机逗教,想试探两位弟子的功行,先问道吾说:‘荣的好呢?还是枯的好?’道吾说:‘荣的好!’再问云岩,云岩却回答说:‘枯的好!’此时正好来了一位俗姓高的沙弥,药山就问他:‘树是荣的好呢?还是枯的好?’沙弥说:‘荣的任他荣,枯的任他枯。’他们三个人对树的成长衰亡有三种不同的意见,寓意他们对修道所采取的态度,有三种不同的方向。

  从云岩所说的“枯的好”,我们可以知道他所修学的禅道是寂寂中出发的,他的宗风是不落窠臼的寂静无为,所以说“云岩寂寂无窠臼”。而道吾说“荣的好”,显示他后来光芒万丈的灿烂宗风。所以说:“灿烂宗风是道吾。”但是超乎云岩道吾二者之上的高沙弥,又如何呢?这里就说明了分别的知识与圆通的智能之间的不同。

  云岩和道吾,一个说荣的好,一个说枯的好,显示他们从知识上去分别事相。我们平常所指陈的人间是非、善恶、长短,可以说都是从常识上去认识的,都不过停留在分别的知识界而已,但是这位见道的沙弥却能截断两边,从无分别的慧解上去体认道的无差别性,所以说:“荣的任他荣,枯的任他枯。”

  无分别而证知的世界,才是实相的世界。而我们所认识的千差万别的外相,都是虚假不实,幻化不真的。甚至我们所妄执的善恶也不是绝对的,好比我们用拳头无缘无故的打人一拳,这个拳头就是恶的;如果我们好心帮人搥背,这个拳头又变成善的。恶的拳头可以变成善的,可见善恶本身没有自性,事实上拳头本身无所谓善恶,这一切只不过是我们对万法起的一种差别与执着。

  禅的世界就是要我们超出是非、善恶、有无、好坏、荣枯等等相对待的世界,到达一种绝对真实和圆融的世界,禅的世界是要我们在生死之外,找寻另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。

第六首              宋.苏东坡

  一树春风有两般

  南枝向暖北枝寒

  现前一段西来意

  一片西飞一片东

  这是一首非常有趣的禅诗。有一天苏东坡和秦少游在一起吃饭,两个人因为才华都很高,往往为了谈学论道,互不相让。这天吃饭的时候,刚好看到一个人走过,由于许多天没有洗澡,身上爬满了虱子,苏东坡就说:‘那个人真髒,身上的污垢都生出虱子来了’!秦少游坚持异议说:‘才不是呢!虱子是从棉絮中长出来的!’两人各持己见,争执不下,便决定去请佛印禅师作个公道,评判谁输谁赢,并且互相商议输的人要请一桌酒席。苏东坡求胜心切,私下便跑到佛印禅师那里,请他务必要帮自己的忙。过后,秦少游也去请禅师帮忙,佛印禅师都答应了他们。两个人都以为稳操胜算,放心的等待评判的日子来临。揭晓的日子终于到了,禅师于是正色下评断说:‘虱子的头部是从污垢中生出来的,而虱子的脚部却是从棉絮中长出来的,所以你们两个人都输了,应该请我吃宴席。”苏东坡因此有感而发,写了这首诗。

  这首诗告诉我们什么呢?就是“物我的合一”。我们的观念中,物是物,我是我,物我之间的关系是对立的,有时甚至是不能相融。原因是因为我们把世间的“空有”分开,因此产生种种的矛盾、冲突、差别,但是在禅师的心中,物我是一体的,外相的山河大地就是内在的山河大地,大千世界就是心内的世界,物与我之间已没有分别,而将它完全调合起来,好比一棵树上,虽然同样接受空气、阳光、水分,但是树叶却有不同的生机,而彼此能无碍的共存于同一株树上。泯除物我的对待,才能得到圆融的统一,管它虱子从棉絮或污垢中长出来,把“自”、“他”的冲突去除,才能见到圆满的实相。

   第七首            刘宋.善慧大士

  空手把锄头

  步行骑水牛

  人从桥上过

  桥流水不流

  这首诗告诉我们一个道理:矛盾的调和。“空手把锄头”一句,乍看似乎不通,既然是空手,怎么又说是把着锄头呢?既然是步行,怎么又是骑着水牛呢?人从桥上走过,分明看到桥下的水在流着,怎么说是桥流水不流呢?其实,这是禅师们从较高的境界来看世界。这首诗是叫我们从差别中来认识平等,从动乱中来认识寂静,只要我们心中廓然寂静,热闹场中也可以做道场,这就是陶渊明所谓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”的境界。

  现在我们来看看这首诗,到底有什么寓意?“空手把锄头”,是说从“空”里去体认一切,这个空是涵盖一切的虚空,这个“空”就是我们生存的空间,也就是老子“三十辐共一轴”的空,教室不空,我们怎么能在这里讲话?鼻孔不空,我们如何呼吸空气?心里不空,如果充满烦恼,真理如何进入?所以空对我们很重要。双手空空,才能把握住世界,又岂是空手才能把锄头呢?“步行骑水牛”,是说我们求道为学,好比骑在牛背上,只要有耐心,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,

  一定能到达目的地,成圣成贤,都不是难事。万里路途,只要从脚下一步开始,这一步一步的前行,任你天涯海角,也可以到达,但是这个步行,不光是身体上的脚在步行,骑水牛是象征着心性的活用。“人从桥上过,桥流水不流”,是说我们不要截然把事情分为两段,只要心里如如不动,草木瓦石,无非都是如来清净法身,流水哪里里会动?桥头哪里里是静止的呢?只要悟了道,就能在这千差万别的宇宙中,找到自在,去除了差别心,才能见到诸法的平等实性。其实,桥流也好,水流也好,都是心起了波动的缘故。

   第八首          唐.古灵禅师

  空门不肯出

  投窗也太痴

  千年钻故纸

  何日出头时

  这首诗的作者古灵禅师,是在百丈禅师那里开悟的。悟道后的禅师想:“如果没有过去剃度恩师引导自己入道,今日如何能悟道呢?”而可惜剃度师父仍然未见道,于是禅师决定回到师父身旁。师父问归来的弟子说:‘这几年在外面参学,证悟了什么吗?’明明悟道的禅师却回答说:‘没有!’因为道是不可言传的。

  有一次,年老的师父洗澡,古灵禅师替他擦背,忽然拍拍师父的背说:‘好一座佛堂!可惜,有佛不圣。’师父听了便回头一看,禅师赶紧把握机缘又说:‘佛虽不圣,还会放光呢!’但是师父仍然不开悟,只觉得徒弟的言行异于常人。

  又有一次,师父在窗下读经,有一只苍蝇因为被纸窗挡住了,怎么飞也飞不出去,把窗户撞得价响,于是又触动禅师的禅思说:‘世间如许广阔,钻他驴年故纸。’并且做了上面那首诗偈,意思是说:苍蝇你不晓得去寻找可以出去的正道,却死命地往窗户钻,即使身首离异也不能出头啊!暗示师父参禅应该从心地去下功夫,而不是“钻故纸”的知解啊!

  师父看到这个参学回来的弟子,言论怪异,行径奇特,于是问他是什么道理?古灵禅师便把他悟道的事告诉了师父,师父感动之余,于是请他上台说法,禅师升座,把经本一合,便说道:

  ‘心性无染,本自圆成;

   但离妄缘,即如如佛。’

  意思是说我们的心性就好像一块黄金,即使放在污水里,也不失它的光泽,只是我们没有去发现而已。去除了这些污染,我们的佛性就能展现出来。师父听了徒弟说法,终于开悟了。这首诗为我们揭示了两个世界;向前的世界和向后的世界,向前的世界虽然积极,而向后的世界却更辽阔,我们唯有融和这两个世界,才真正拥有了世界。这首诗更告诉我们“师不必贤于弟子,弟子不必不如师”的道理,迷时固然是师度,悟时也可以度师。禅门这种掌故很多,譬如鸠摩罗什学了大乘之后,反而度化了他学小乘佛法时的师父,这说明在佛法之前,众生是平等的,没有阶级之分,也没有长幼之别。有的只是迷悟愚圣,平等中的差别而已。

   第九首           唐.马祖道一禅师

  为道莫还乡

  还乡道不成

  溪边老婆子

  唤我旧时名

  在未讲这首诗之前,我先告诉各位一个常识,平常我们称卖艺维生的人为走江湖,走江湖本来是禅门中的用语,是指着江西的马祖禅师和湖南的石头禅师而言。马祖道一禅师家住在江西,石头希迁落藉于湖南。两人在中国禅宗的传承史上都占有很重要的地位。在唐朝的时候,据说要学禅,只有这两处最好,因此当时盛行“走江湖”的谚语,就是说到江西湖南去学禅。但是流传到现在,“走江湖”却失去它的原意,变成市侩庸俗的意味。

  马祖道一成道以后,回到故乡,亲朋故里知道了都跑来看他。有一位浣纱的老婆子也好奇的来看禅师,并且说:‘原来是马家的小子回来了!’禅师俗姓马,老婆子亲眼看见禅师从幼稚无知的童年长大成人,虽然禅师现在悟道了,但是在老太婆根深蒂固的观念中,禅师仍然是那个充满童騃的小孩子,而不是堂堂正正上弘下化的人天师表,因此禅师很感慨地做了这一首诗。

  这首诗启示我们不要沉酣于甜蜜的过去,要泯除狭隘的地域观念,扩大生命领域。要从有限的时空中去创造无限的时空,以有限的生命去扩充无限的生命。将短暂的生命投注于永恒的时空之中,不能像井底之蛙一般,画地自限,局促一隅。须知大丈夫志在四方,四海之内皆有修道的兄弟,学道不必在故乡,弘法更无须在家邦。古人云:“道不弘父母之邦”,佛教中常说:“一钵千家饭,孤僧万里游;为了生死事,乞化度春秋。”意思是说,出家人为了传播一颗道的种子,不惜放弃名闻利养,物质享受,席不暇暖,汲汲于道路之上。好比各位今日离开家乡,出外求学。另外在学习过程中,对学术知识要抱着普遍圆融的态度,不局限某一种学问,要广博的吸收。将来学成之后,只要社会需要,不管上山或下乡,都能够贡献己能,而不必一定非在自己家乡不可。所以我们求道不能有宗派观念,弘法更不能有地域的想法。

   第十首         宋.柴陵郁禅师

  我有明珠一颗

  久被尘劳封锁

  今朝尘尽光生

  照破山河万朵

  这是柴陵郁禅师摔跤悟道所作的诗。禅师的禅风非常灵巧活泼,但是他座下的弟子白云守端禅师,治学呆板,时常持诵上面这首诗,却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的禅趣。后来白云禅师因为一个机缘,跟随杨岐方会禅师学道,但是仍然不能开悟。有一天方会禅师问白云禅师说:

  ‘据说你师父在摔跤的时候悟了道,并且作了一首诗偈,你记得吗?’白云禅师于是赶忙把上面那首诗念给他听,方会禅师听了之后就哈哈大笑起来,不发一语走开了。

  这一笑把白云禅师的困惑笑出来了,第二天就问方会禅师,是不是说错了什么?禅师回答说:‘你见过庙前玩把戏的小丑吗?他们做出种种唬人的动作,无非想博人一笑,观众笑得越大声,他们就越开心。怎么?我只不过轻轻笑你,就放不下了,岂不是比不上那些小丑吗?’白云禅师如梦初醒,遂放下长久以来的执着而开悟了。

  这首偈子告诉我们,学佛要开放,要活泼,不要太呆板,太呆板就会失去宇宙奥妙的禅趣,禅是活活泼泼的,一扬眉一瞬目,一投足一言笑,都充满禅的风光,以一颗灵巧的心才能与禅相应。这首诗更告诉我们不要被外境所转,东风吹来向西倒,西风吹来向东倒,把握住自己的立场,认清自己的价值,世间的毁誉得失都无法影响我们,笑骂由他笑骂,好比去除灰尘的明珠,光照万里,我们在这动荡的时代里,要能镇定自己,巩固自己,这才是自救救人之道。

  今天的演讲,用了大家不少宝贵的时间,希望对各位能有所助益,祈求三宝加被大家事事如意!谢谢各位!


《星云大师讲演集》-禅师与禅诗

 

  时间:公元一九七六年五月
  地点:高雄师范学院

  听众:教授.学生(中兴大学黄文蟾、胡国坚记)

训导主任、各位老师、各位同学:

  今天很荣幸被邀请到正觉学社来和各位演讲佛学,这个时候正是大家休息午睡的时间,而我所讲的题目是“禅师与禅诗”,又和参禅打坐有关系,因此打瞌睡是在所难免的。不过,在我讲话的当中,你们如果要休息,也可以方便。

  想要深入了解历代禅师们的风范人格,有一条捷径,那就是直接从他们所作的“禅诗”入手。我们依循禅师的内容脉络,可以找出禅师们对宇宙人生的看法与态度!禅的境界,对于我们这个动荡混乱的时代,忙碌不安的人生,无疑的具有许多益处。今天我提出数首禅诗,来和大家共同研究,让大家也能感受到少分的禅的气氛。

   第一首       明.莲池大师

  赵州八十犹行脚

  只为心头未悄然

  及至归来无一事

  始知空费草鞋钱

  这首诗是描写唐朝一位很风趣的赵州从谂禅师悟道的事情。有一次,一位初学佛法的弟子,向他问了一个问题:‘末劫时,还有没有这个?’在佛教认为这个世界必定要经过成、住、坏、空四大劫,到了末劫的时候,我们这个人会不会坏?还有没有业识?

  赵州禅师回答说:‘会坏。’

  弟子听了之后,接着又问:

  ‘如果“这个”会坏的话,那怎么办呢?我们就随他去吗?’

  赵州禅师不在意地说:‘随他去!’

  弟子听了禅师的话后,内心感到非常怀疑。而赵州禅师自己后来想想,也不敢确定刚才回答的话是否恰当?惴惴不安,始终无法安心。于是赵州和尚为了求得内心的安定,跋涉千山万水,到处去参究正确的答案,而留下了“一句随他语,千山走衲僧”的佳话。

  上面这则公案流传到了明朝,莲池大师于是写这首诗来叙述当时的情景,意思是说:赵州虽然年纪已经八十岁了,为了心中一个问题弄不明白,不能释然,于是不怕路途颠踬,还要四处去寻找真切的答案。经过许多年以后,倦游归来,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,才知道自己过去在外面奔波寻找,只是缘木求鱼,空费了草鞋钱。

  这首诗的含意是什么呢?就是说,“道”不必到外界去追求,无须到心外去寻觅,因为“道在迩”,道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。如果我们迷糊了心智,像赵州禅师一般,到处参访,即使花了非常长久的时间,结果还是一片茫然。这首诗启示我们一个道理:要有求真的热忱和放下的勇气。

  佛门中说一个人悟道有三阶段:“勘破、放下、自在。”的确,一个人必须要放下,才能得到自在。古人说: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。”我们对于人生的荣誉毁辱,能够超然物外,对于虚幻的功名富贵,能够淡然不着,凡事提得起,放得下,身心不再为名缰利锁所系缚,自然能够得到大自在。大家在求学阶段,也要具备这种放下过去成见,接受新知,也就是“不以己知害未知”的勇气,求新求进。

  我们不但要有放下的勇气,进而更要具备求真的热忱。好比赵州禅师为了一句话,就不辞千辛万苦地寻找答案,各位同学们现在正是读书求学的时期,这位老和尚的求真精神,正可以作为大家的模范,因此我把这一首诗当作今天的开场白,希望大家都有为求真理不怕路途遥远,不怕麻烦的勇气与决心。

   第二首             唐.布袋和尚

  手把青秧插满田

  低头便见水中天

  心地清净方为道

  退步原来是向前

  当我们走到寺院的门口,常常可以看到一个大腹便便,背着一个布袋子的和尚,我们都称他为弥勒佛。实际上,弥勒佛的法像不是如此,那个心宽体胖、笑容迎人的是布袋和尚,也是这首诗的作者。依照我国传统的想法:布袋和尚是弥勒菩萨化身的,时常背着袋子在社会各阶层行慈化世。有一天,当他跟农夫在一起工作时,心有所感,因此做了这一首诗。

  “手把青秧插满田”:描写农夫插秧的时候,一根接着一根往下插。“低头便见水中天”:低下头来看到倒映在水田里的天空。“心地清净方为道”:当我们身心不再被外界的物欲染着的时候,才能与道相契。“退步原来是向前”:农夫插秧,是边插边后退的,正因为他能够退后,所以才能把稻秧全部插好,所以他插秧时的“退步”正是工作的向前展进。

  这首诗告诉我们:从近处可以看到远处,退步也可以当作进步。常人有一种倾向:看高不看低,求远不求近。譬如:某人学问比我渊博,就尊重他;某人钱财比我富足,就巴结他。如果此人条件比我差,就不予理会,而不知道“登高必自卑,行远必自迩”的道理。禅师们观看这个世界与常人就有显著的不同,譬如诗中说:“低头便见水中天”,就是要我们虚怀若谷低下头来,才能真正的认识自己,认识世界。

  日本有一位禅师曾经譬喻说:“宇宙有多大多高?宇宙只不过五尺高而已!而我们这具昂昂六尺之躯,想生存于宇宙之间,那么只有低下头来!”我们看成熟的稻子,头是俯伏在地面的,我们要想认识真理,就要谦冲自牧,把头低下来。

  一般人总以为人生向前走,才是进步风光的,而这首诗却告诉我们退步也是向前的,退步的人更是向前,更是风光的。古人说:“以退为进”,又说:“万事无如退步好”,在功名富贵之前退让一步,是何等的安然自在!在人我是非之前忍耐三分,是何等的悠然自得!这种谦恭中的忍让才是真正的进步,这种时时照顾脚下,脚踏实地的向前才至真至贵。人生不能只是往前直冲,有的时候,若能退一步思量,所谓“回头是岸”,往往能有海阔天空的乐观场面。大家将来踏出校门从事事业,也要有勇于回头的气魄,不能一味蛮干下去,把稳正确的方向,才不枉费十年寒窗的苦读。

   第三首             唐.龙山禅师

  三间茅屋从来住

  一道神光万境闲

  莫作是非来辨我

  浮世穿凿不相关

  这是潭州龙山禅师的诗偈,描写悟道有得,超然物外的境界。是说人生在世,虽然住的是简陋的茅屋,吃的是粗糙的食物,但是如果我们能以智能去观照世间的功名利禄和人间的善恶是非,了解它们的短暂性、虚妄性,心地明朗,得其所安,那么茅茨土阶也是亭台阁榭,粗衣蔬食也是锦绣珍肴,因为心中与道相契合,世界是宽敞无碍的,这个时候,世界万种的纷争纠缠,再也无法扰乱我们悠闲的心境,世人如何的钻营巧取,与我们都毫无相干。

  这首诗充分表现了龙山禅师对于世间名利能够置之度外的精神,过着一种超然绝尘的生活。一般人对人生抱有两种态度:一种是“纵欲的人生”,追求于世间上的享乐,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,以致纵情任性无法自拔。另外一种是“禁欲的人生”,视欲望如毒蛇,以名养为畏途。佛教对这两种态度认为都过于偏激,有失中道。因为过份的纵欲,一味追逐享受,容易迷失了本性,随着欲望而转移;况且欲海难填,以有限的精力去追求如溪壑般的欲望,好比夸父逐日,只有死于非命。而这种快乐是不实在的,相对性的,纵欲的快乐,跟随而来的就是身心的交瘁,人格的堕落,所以说“乐极”必“生悲”,所以“纵欲的人生”是不究竟的。

  “纵欲的人生”虽然不好,但是,“禁欲的人生”也太过狭隘,因为完全禁欲使人形同槁木死灰,毫无生气。好比种花莳草,水分过多,必定腐烂而死,而缺少水分,也会枯乾而死。如果恰到好处,花草得到清水的滋润,就能长得茂盛美丽。所以佛教理想中的生活,既不推行禁欲的人生,也不提倡纵欲的人生,而主张过着中道的生活。

  我们众生称为“有情”,“情性”与我们如影随形,无法分离,放纵它,固然不可;绝对禁止,也是不可能。但是如果能善加引导,合理节制,好比长江黄河,疏导入流,不但无害,反而有益于灌溉、水利,况且欲望尚有善恶之分,善欲可以给予人生奋进的力量,所以佛教不主张纵欲,也不主张禁欲,而主张节欲。进而当我们修行有境界的时候,虽然住在欲尘中,也不会被染着,譬如维摩诘菩萨:“虽处居家,不着三界;示有妻子,常修梵行。”五欲六尘之所以形成束缚,那是因为众生的愚痴造作。

   第四首             唐.某比丘尼

  尽日寻春不见春

  芒鞋踏破岭头云

  归来偶把梅花嗅

  春在枝头已十分

  这首诗是唐朝有一位比丘尼到处访道,后来开悟所作的。我们求道好比寻找春天一样,从清晨找到夜晚,可是仍然看不见春天的踪影,走遍了千山万水,把鞋子都磨破了,但是春天究竟在哪里里呢?心灰意懒之下,回到家里,看到庭院中早开的寒梅,清香四溢,忍不住深深的一嗅,喔!原来春天早就悄悄地绽开在寒梅枝上了。

  这首诗说明了我们追寻人生真理,探求智能,往往本末倒置,向心外去追求,而不知道向心内去寻找。这首诗更提示了“心内世界”

  与“心外世界”的差别。常人总以为心外的世界很宽很大,而不知道心内的世界更宽更大。佛经上说:“心包太虚,量周沙界。”可见我们的心量有多宽敞,有多广大。

  最近世界正在为石油缺乏、能源危机而恐慌。事实上,真正的能源在我们内心,我们内心的宝藏比世界上盛产石油的国家的能源还要丰富,但是我们将这一块取之不竭,用之不尽的油田荒弃不用,并且愚昧地向心外的世界去挖掘,不把自己这一座灵山中的宝藏提炼出来,佛在灵山莫远求,灵山就在汝心头,不要舍弃灵山,徒然去攀登别的山岭。

  这首诗,事实上就是刚才所说的“赵州八十犹行脚”一诗的意思。如果我们对禅的境界有点体悟的话,去除了对事相的质碍,只要是东风吹拂的地方,不管红花也好,紫花也好,不都象征着春天的讯息吗?所以说:“等闲识得东风面,万紫千红总是春。”如果我们能够契入佛法妙谛,层峦叠翠,无一不是诸佛菩萨的精神法身,声湍鸣涧,都是诸佛菩萨的说法妙音。这就是苏东坡所谓的“溪声尽是广长舌,山色无非清净身”的意思。但是,如果我们不去领会,纵然芒鞋踏遍岭头的云朵,也不过是“一瓶一钵垂垂老,千山千水得得来”,茫然无得而已。道无所不在,处处可以体会,甚至吃饭、睡觉、走路、行进之间都有道的存在。能如此体会,春天就离你不远了!

   第五首             宋.草堂禅师

  云岩寂寂无窠臼

  灿烂宗风是道吾

  深信高禅知此意

  闲行闲坐任荣枯

  这是一首描写不同宗风的诗。唐朝药山禅师投石头禅师门下而悟道,他得道之后。门下有两个弟子,一个叫云岩,一个叫道吾。有一天,大家坐在郊外参禅,看到山上有一棵树长得很茂盛,绿荫如盖,而另一棵树却枯死了,于是药山禅师观机逗教,想试探两位弟子的功行,先问道吾说:‘荣的好呢?还是枯的好?’道吾说:‘荣的好!’再问云岩,云岩却回答说:‘枯的好!’此时正好来了一位俗姓高的沙弥,药山就问他:‘树是荣的好呢?还是枯的好?’沙弥说:‘荣的任他荣,枯的任他枯。’他们三个人对树的成长衰亡有三种不同的意见,寓意他们对修道所采取的态度,有三种不同的方向。

  从云岩所说的“枯的好”,我们可以知道他所修学的禅道是寂寂中出发的,他的宗风是不落窠臼的寂静无为,所以说“云岩寂寂无窠臼”。而道吾说“荣的好”,显示他后来光芒万丈的灿烂宗风。所以说:“灿烂宗风是道吾。”但是超乎云岩道吾二者之上的高沙弥,又如何呢?这里就说明了分别的知识与圆通的智能之间的不同。

  云岩和道吾,一个说荣的好,一个说枯的好,显示他们从知识上去分别事相。我们平常所指陈的人间是非、善恶、长短,可以说都是从常识上去认识的,都不过停留在分别的知识界而已,但是这位见道的沙弥却能截断两边,从无分别的慧解上去体认道的无差别性,所以说:“荣的任他荣,枯的任他枯。”

  无分别而证知的世界,才是实相的世界。而我们所认识的千差万别的外相,都是虚假不实,幻化不真的。甚至我们所妄执的善恶也不是绝对的,好比我们用拳头无缘无故的打人一拳,这个拳头就是恶的;如果我们好心帮人搥背,这个拳头又变成善的。恶的拳头可以变成善的,可见善恶本身没有自性,事实上拳头本身无所谓善恶,这一切只不过是我们对万法起的一种差别与执着。

  禅的世界就是要我们超出是非、善恶、有无、好坏、荣枯等等相对待的世界,到达一种绝对真实和圆融的世界,禅的世界是要我们在生死之外,找寻另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。

第六首              宋.苏东坡

  一树春风有两般

  南枝向暖北枝寒

  现前一段西来意

  一片西飞一片东

  这是一首非常有趣的禅诗。有一天苏东坡和秦少游在一起吃饭,两个人因为才华都很高,往往为了谈学论道,互不相让。这天吃饭的时候,刚好看到一个人走过,由于许多天没有洗澡,身上爬满了虱子,苏东坡就说:‘那个人真髒,身上的污垢都生出虱子来了’!秦少游坚持异议说:‘才不是呢!虱子是从棉絮中长出来的!’两人各持己见,争执不下,便决定去请佛印禅师作个公道,评判谁输谁赢,并且互相商议输的人要请一桌酒席。苏东坡求胜心切,私下便跑到佛印禅师那里,请他务必要帮自己的忙。过后,秦少游也去请禅师帮忙,佛印禅师都答应了他们。两个人都以为稳操胜算,放心的等待评判的日子来临。揭晓的日子终于到了,禅师于是正色下评断说:‘虱子的头部是从污垢中生出来的,而虱子的脚部却是从棉絮中长出来的,所以你们两个人都输了,应该请我吃宴席。”苏东坡因此有感而发,写了这首诗。

  这首诗告诉我们什么呢?就是“物我的合一”。我们的观念中,物是物,我是我,物我之间的关系是对立的,有时甚至是不能相融。原因是因为我们把世间的“空有”分开,因此产生种种的矛盾、冲突、差别,但是在禅师的心中,物我是一体的,外相的山河大地就是内在的山河大地,大千世界就是心内的世界,物与我之间已没有分别,而将它完全调合起来,好比一棵树上,虽然同样接受空气、阳光、水分,但是树叶却有不同的生机,而彼此能无碍的共存于同一株树上。泯除物我的对待,才能得到圆融的统一,管它虱子从棉絮或污垢中长出来,把“自”、“他”的冲突去除,才能见到圆满的实相。

   第七首            刘宋.善慧大士

  空手把锄头

  步行骑水牛

  人从桥上过

  桥流水不流

  这首诗告诉我们一个道理:矛盾的调和。“空手把锄头”一句,乍看似乎不通,既然是空手,怎么又说是把着锄头呢?既然是步行,怎么又是骑着水牛呢?人从桥上走过,分明看到桥下的水在流着,怎么说是桥流水不流呢?其实,这是禅师们从较高的境界来看世界。这首诗是叫我们从差别中来认识平等,从动乱中来认识寂静,只要我们心中廓然寂静,热闹场中也可以做道场,这就是陶渊明所谓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”的境界。

  现在我们来看看这首诗,到底有什么寓意?“空手把锄头”,是说从“空”里去体认一切,这个空是涵盖一切的虚空,这个“空”就是我们生存的空间,也就是老子“三十辐共一轴”的空,教室不空,我们怎么能在这里讲话?鼻孔不空,我们如何呼吸空气?心里不空,如果充满烦恼,真理如何进入?所以空对我们很重要。双手空空,才能把握住世界,又岂是空手才能把锄头呢?“步行骑水牛”,是说我们求道为学,好比骑在牛背上,只要有耐心,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,

  一定能到达目的地,成圣成贤,都不是难事。万里路途,只要从脚下一步开始,这一步一步的前行,任你天涯海角,也可以到达,但是这个步行,不光是身体上的脚在步行,骑水牛是象征着心性的活用。“人从桥上过,桥流水不流”,是说我们不要截然把事情分为两段,只要心里如如不动,草木瓦石,无非都是如来清净法身,流水哪里里会动?桥头哪里里是静止的呢?只要悟了道,就能在这千差万别的宇宙中,找到自在,去除了差别心,才能见到诸法的平等实性。其实,桥流也好,水流也好,都是心起了波动的缘故。

   第八首          唐.古灵禅师

  空门不肯出

  投窗也太痴

  千年钻故纸

  何日出头时

  这首诗的作者古灵禅师,是在百丈禅师那里开悟的。悟道后的禅师想:“如果没有过去剃度恩师引导自己入道,今日如何能悟道呢?”而可惜剃度师父仍然未见道,于是禅师决定回到师父身旁。师父问归来的弟子说:‘这几年在外面参学,证悟了什么吗?’明明悟道的禅师却回答说:‘没有!’因为道是不可言传的。

  有一次,年老的师父洗澡,古灵禅师替他擦背,忽然拍拍师父的背说:‘好一座佛堂!可惜,有佛不圣。’师父听了便回头一看,禅师赶紧把握机缘又说:‘佛虽不圣,还会放光呢!’但是师父仍然不开悟,只觉得徒弟的言行异于常人。

  又有一次,师父在窗下读经,有一只苍蝇因为被纸窗挡住了,怎么飞也飞不出去,把窗户撞得价响,于是又触动禅师的禅思说:‘世间如许广阔,钻他驴年故纸。’并且做了上面那首诗偈,意思是说:苍蝇你不晓得去寻找可以出去的正道,却死命地往窗户钻,即使身首离异也不能出头啊!暗示师父参禅应该从心地去下功夫,而不是“钻故纸”的知解啊!

  师父看到这个参学回来的弟子,言论怪异,行径奇特,于是问他是什么道理?古灵禅师便把他悟道的事告诉了师父,师父感动之余,于是请他上台说法,禅师升座,把经本一合,便说道:

  ‘心性无染,本自圆成;

   但离妄缘,即如如佛。’

  意思是说我们的心性就好像一块黄金,即使放在污水里,也不失它的光泽,只是我们没有去发现而已。去除了这些污染,我们的佛性就能展现出来。师父听了徒弟说法,终于开悟了。这首诗为我们揭示了两个世界;向前的世界和向后的世界,向前的世界虽然积极,而向后的世界却更辽阔,我们唯有融和这两个世界,才真正拥有了世界。这首诗更告诉我们“师不必贤于弟子,弟子不必不如师”的道理,迷时固然是师度,悟时也可以度师。禅门这种掌故很多,譬如鸠摩罗什学了大乘之后,反而度化了他学小乘佛法时的师父,这说明在佛法之前,众生是平等的,没有阶级之分,也没有长幼之别。有的只是迷悟愚圣,平等中的差别而已。

   第九首           唐.马祖道一禅师

  为道莫还乡

  还乡道不成

  溪边老婆子

  唤我旧时名

  在未讲这首诗之前,我先告诉各位一个常识,平常我们称卖艺维生的人为走江湖,走江湖本来是禅门中的用语,是指着江西的马祖禅师和湖南的石头禅师而言。马祖道一禅师家住在江西,石头希迁落藉于湖南。两人在中国禅宗的传承史上都占有很重要的地位。在唐朝的时候,据说要学禅,只有这两处最好,因此当时盛行“走江湖”的谚语,就是说到江西湖南去学禅。但是流传到现在,“走江湖”却失去它的原意,变成市侩庸俗的意味。

  马祖道一成道以后,回到故乡,亲朋故里知道了都跑来看他。有一位浣纱的老婆子也好奇的来看禅师,并且说:‘原来是马家的小子回来了!’禅师俗姓马,老婆子亲眼看见禅师从幼稚无知的童年长大成人,虽然禅师现在悟道了,但是在老太婆根深蒂固的观念中,禅师仍然是那个充满童騃的小孩子,而不是堂堂正正上弘下化的人天师表,因此禅师很感慨地做了这一首诗。

  这首诗启示我们不要沉酣于甜蜜的过去,要泯除狭隘的地域观念,扩大生命领域。要从有限的时空中去创造无限的时空,以有限的生命去扩充无限的生命。将短暂的生命投注于永恒的时空之中,不能像井底之蛙一般,画地自限,局促一隅。须知大丈夫志在四方,四海之内皆有修道的兄弟,学道不必在故乡,弘法更无须在家邦。古人云:“道不弘父母之邦”,佛教中常说:“一钵千家饭,孤僧万里游;为了生死事,乞化度春秋。”意思是说,出家人为了传播一颗道的种子,不惜放弃名闻利养,物质享受,席不暇暖,汲汲于道路之上。好比各位今日离开家乡,出外求学。另外在学习过程中,对学术知识要抱着普遍圆融的态度,不局限某一种学问,要广博的吸收。将来学成之后,只要社会需要,不管上山或下乡,都能够贡献己能,而不必一定非在自己家乡不可。所以我们求道不能有宗派观念,弘法更不能有地域的想法。

   第十首         宋.柴陵郁禅师

  我有明珠一颗

  久被尘劳封锁

  今朝尘尽光生

  照破山河万朵

  这是柴陵郁禅师摔跤悟道所作的诗。禅师的禅风非常灵巧活泼,但是他座下的弟子白云守端禅师,治学呆板,时常持诵上面这首诗,却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的禅趣。后来白云禅师因为一个机缘,跟随杨岐方会禅师学道,但是仍然不能开悟。有一天方会禅师问白云禅师说:

  ‘据说你师父在摔跤的时候悟了道,并且作了一首诗偈,你记得吗?’白云禅师于是赶忙把上面那首诗念给他听,方会禅师听了之后就哈哈大笑起来,不发一语走开了。

  这一笑把白云禅师的困惑笑出来了,第二天就问方会禅师,是不是说错了什么?禅师回答说:‘你见过庙前玩把戏的小丑吗?他们做出种种唬人的动作,无非想博人一笑,观众笑得越大声,他们就越开心。怎么?我只不过轻轻笑你,就放不下了,岂不是比不上那些小丑吗?’白云禅师如梦初醒,遂放下长久以来的执着而开悟了。

  这首偈子告诉我们,学佛要开放,要活泼,不要太呆板,太呆板就会失去宇宙奥妙的禅趣,禅是活活泼泼的,一扬眉一瞬目,一投足一言笑,都充满禅的风光,以一颗灵巧的心才能与禅相应。这首诗更告诉我们不要被外境所转,东风吹来向西倒,西风吹来向东倒,把握住自己的立场,认清自己的价值,世间的毁誉得失都无法影响我们,笑骂由他笑骂,好比去除灰尘的明珠,光照万里,我们在这动荡的时代里,要能镇定自己,巩固自己,这才是自救救人之道。

  今天的演讲,用了大家不少宝贵的时间,希望对各位能有所助益,祈求三宝加被大家事事如意!谢谢各位!

《星云大师讲演集》-什么是禅

 

  时间:公元一九七六年十月
  地点:高雄师范学院 

  听众:教授.学生 

  一.禅的历史  

  二.禅的内容  

  三.禅的修法

薛院长、各位老师、各位同学:

  今天和大家讲的题目是“什么是禅?”凡是对佛教有研究的人都知道,这个题目严格说来是有问题的,因为禅是不能讲的。禅的境界是言语道断,心行处灭,是与思维言说的层次不同的;但是,“妙高顶上,不可言传;第二峰头,略容话会”。为了把禅的境界介绍给大家,不得已,仍然要藉言语来说明。

  现在的社会到处烦乱,物质生活奢侈浮华;但是,有不少人却感到生活空虚,精神焦虑,苦痛倍增。所以,这个能解决生命问题,提高生命境界的禅学,乃在世界各地,引起知识份子和社会人士的重视。

  “禅”可以开拓我们的心灵,启发人们的智能,引导我们进入更超脱的自由世界。禅合乎真善美的条件;虽然不容易谈,可是要知道什么是禅,那我们就不能不尽力弄清楚。现在我分成三个部分来叙述,这三部分是禅的历史、禅的内容与禅的修法。

一.禅的历史 

  佛陀谈经三百余会,说法四十九年,三藏十二部经典浩瀚无涯,可是,这些无数的文字般若,与禅宗的起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。相传有一天,佛陀在灵山会上,登座拈起一朵花展示大众,当时众人都不明所以,只有大迦叶微笑了一下,佛陀当时就说:“吾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实相无相,微妙法门,付嘱摩诃迦叶。”佛陀于是将法门付嘱大迦叶,禅宗就这样开始传承下来。

  印度禅师代代相传,第二十八祖菩提达摩到中国来,时值南朝梁武帝在位。梁武帝笃信佛法,曾经三次舍身同泰寺,布施天下僧众,造桥建庙,依常人眼光看,真是功德无量。当达摩祖师见梁武帝时,梁武帝问他说:‘我所做的这些佛教事业有无功德?’

  达摩祖师说:‘并无功德。’

  梁武帝被泼了一盆冷水,心想我如此辛劳,怎么会毫无功德?所以,他对达摩祖师的回答,并不满意。

  其实,从深一层面来说,梁武帝所得的只是人天果报,应属福德,并非功德。在禅的立场看,达摩祖师所说,正是直心之言,但是却不得梁武帝的欣赏,因此,达摩乃转往嵩山少林寺面壁。

  从这一段记载中,我们可以体会到禅的高妙,确实不能以一般的见解去论断的。像梁武帝的这种用心,只求为善得福,并不是禅宗的究竟目标,即使有所得,也是人天福报而已,在禅师的眼里,是与开悟的道无关。

  神光慧可,河南人,少年精通世学,壮年在龙门香山出家,后入嵩山少林寺,拜谒达摩,要求开示,并请为入室弟子,达摩不准许,神光遂在门外伫候。时值风雪漫天,过了很久,雪深及腰。达摩见他确实真诚求法,允许入内。并问他:‘汝究竟来此所求何事?’

  神光答道:‘弟子心未安,乞师安心。’

  达摩喝道:‘将心拿来,吾为汝安!’

  神光愕然地说:‘觅心了不可得!’

  达摩这时居然说道:‘吾与汝安心竟!’

  神光慧可豁然大悟。烦恼本空,罪业无体,识心寂灭,无妄想动念处,是即正觉,就是佛道。若能会心,佛性当下开显。

  神秀博通三藏,为五祖弘忍座下的大弟子,讲经说法,教化四方,当时的人,莫不以其为五祖的传人。这时却从南方来了一个惠能,根性甚利,虽处南蛮犹獦獠之地,求法热忱,并不落人之后。

  当他见到五祖时,五祖曾试探他说:‘南方人没有佛性。’

  当时惠能答道:‘人有南北,佛性岂有南北?’

  五祖经他这一反驳,知道这人是顿根种姓,非常人所及。为了考验他的心志,就要他到柴房舂米,暂避众人耳目。

  后来,五祖令众人各举一偈,以为传法的依据,若是见性,即得衣钵,成为五祖传人。这时大众都以为衣钵非神秀莫属,所以没有人敢与他竞争。

  当时,神秀日夜思量,终于提出一偈:

  “身是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;

  时时勤拂拭,勿使惹尘埃。”

  这一偈子,五祖认为虽然不错,但却仍未能见性。所以衣钵没有传给他。

  惠能在柴房里得悉此事,心想我也来呈一偈如何?遂央人替他把偈语题在墙上。这偈语是这样的:

  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;

  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”

  五祖见了,知道惠能已经见性。为恐其招忌,乃着人将偈拭去。然后到柴房敲门。问道:‘米熟了没有?’

  惠能答曰:‘早就熟了,只等着筛耳。’

  五祖遂又在门上敲了三下,惠能会意,乃在半夜三更,到五祖座下,请他开示。

  五祖传授他《金刚经》,至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时,惠能顿然大悟。五祖遂将衣钵传他,并命他南行,以待时机。五祖送到江边说:‘我操船送你。’

  惠能说:‘迷时师度,悟时自度。’遂自行到南方弘化,终成为震烁古今的六祖。

  从这些历史记载,可知禅的风格确是相当独特的,所谓教外别传,不立文字,实是得其真机。但是由于禅门宗旨,并非人人能解,所以也常受人曲解。然而禅的机锋教化,都是明心见性之方,全是依人的本性而予以揭露。他的原则是建立在“众生皆有佛性,人人皆可成佛”的道理上。所以进一步言“放下屠刀、立地成佛”又有多少人能把握这一层的意义?梁武帝的希求人天福报,不就是典型的一例吗?至于今天谁才能直探禅门本源?这就要靠众生求法的宏愿和实践了!

二.禅的内容 

  古今禅门公案皆为禅师考验或印证弟子悟道的对答,其实这种对答,就是一般人所谓的“考试”。不同的是,它是随各人的根性、时间、地点而变化,它没有明确的划一标准答案,也不是从思考理解得来的。所以,如果不是禅门的师徒,有时候很难明白其中的道理所在,而且,如果用常人的想法来推敲,往往会发觉“公案”之违背常理。

  禅是离语言对待的,是不可说的,一说即不中。可是,究竟的真理固然不可说,但是对一般人如果不说,岂不是永远无门可入吗?所以,禅宗的语录特别多,就是这个缘故。

  现在,我们就禅的内容特色列举几点,以为入门的契机,使我们进一步认识禅门的风光。

 (一)禅与自我

  在佛教的其它宗派中,有些是依他力的辅助始得成佛,而禅宗则是完全靠自我的力量。如净土法门持诵佛号,密宗持诵真言,都是祈请诸佛加被,配合自力而后得度。在禅门里有一警语“念佛一句,漱口三天”,禅师们认为成佛见性是自家的事,靠别人帮忙是不可能得道的,唯有自己负责,自我努力才是最好的方法。心外求法了不可得,本性风光,人人具足,反求内心,自能当下证得。

  宋朝时,大慧宗杲禅师要道谦外出参学,道谦不肯,后来宗元与他同往。宗元曾告诉他说,有五件事不能帮忙:走路、吃饭、饥、渴、排泄。

  求法也是如此,别人何尝帮得上忙?言下道谦才恍然大悟。

  有人问赵州禅师道:‘怎样参禅才能悟道?’

  赵州禅师听后,站起来,说道:‘我要去厕所小便。’

  赵州禅师走了两步,停下来,又说道:‘你看,这么一点小事,也得我自己去!’

  从前有父子两人,同是小偷,有一天,父亲带着儿子,同往一个地方做案,到那个地方时,父亲故意把儿子关在人家衣橱内,随后就大喊捉贼,自个儿却逃走了。儿子在情急之下,乃伪装老鼠叫声,才骗走了那人家的主人,终于逃了出来。

  当他见着父亲的时候,一直不停地抱怨。

  父亲告诉他说:‘这种功夫是在训练你的机智,看你应变的能力,偷的功夫,而这种应变的智力是要你自己掌握的,别人是没有办法帮得上忙的。’

  这一则故事,虽然不一定是实有其事,但正可以比喻禅门的教学态度。禅师们常常将弟子逼到思想或意识领域的死角,然后要他们各觅生路。在这种情形之下,如果能够冲破这一关,则呈现眼前的是一片海阔天空,成佛见性就在此一举。“丈夫自有冲天志,不向如来行处行”,这种披荆斩棘的创发宏愿,在禅门中可说是教学的基本宗旨。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,在修持上独立承担,自我追寻,自我完成,这是禅的最大特色。

(二)禅与知识

  禅不讲知识,因此,不受知识的障碍,并且视知识为最大的敌人。知识教人起分别心,在知识领域里,人们会因此迷失了自我,甚至为邪知邪见所掌握,形成危害众生的工具。所以,禅首先要求追寻自我,其过程和手段,往往不顺人情,不合知识,违反常理。

  在禅师的心目中,花不一定是红的,柳不一定是绿的,他们从否定的层次去认识更深的境界;他们不用口舌之争,超越语言,因而有更丰富的人生境界。傅大士善慧说:“空手把锄头,步行骑水牛;人从桥上过,桥流水不流。”这是不合情理的描述语句,完全是在与迷妄的分别意识挑战,以破除一般人对知识的执着。扫除迷妄分别的世界,使人进入一个更真、更美、更善的心灵境界。禅语是不合逻辑的,但他有更高的境界;禅语是不合情理的,但它有更深的涵意。

  六祖曾说:‘我有一物,无头、无尾、无名、无字,此是何物?’

  神会接口答道:‘此是诸佛之本源,众生之佛性。’

  六祖不以为然,明明告诉你无名无字,什么都不是了,偏偏你又要指一个名字相(佛性)出来,这岂不是多余?禅的教学是绝对否定一般分别意识,不容许意识分别参杂其中。

  在佛门中,被人赞美为知识广博的智闲禅师在参访药山禅师时,药山问他:‘什么是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?’

  智闲禅师愕然不能回答,于是尽焚藏经,到南阳耕种。有一天,当他在耕地时,锄头碰到石头,铿然一声,而告顿悟。“一击忘所知,更不假修持”,这就是药山不用知识来教授智闲的原因。他要让智闲放下一切知识文字的迷障,来返求自心。这种超然的教学,可以说是禅宗特有的。这在一般知识界里,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,这是禅的另一项特色。

 (三)禅与生活

  人整天忙碌,为的是生活,为的是图己此身的温暖,可是这个“身”是什么?

  禅师说:“拖着死尸的是谁?”

  这种问题,在一般人是不容易体认得到的,人们辛苦地奔波,饱暖之外,又要求种种物欲;物质可以丰富生活,却也常会枯萎了心灵;口腹之欲满足了,却往往反而闭锁了本具的智能。人们的日常生活,在一种不自觉的意识下被向前推动着。善恶是非的标准,都是社会共同的决定,没有个人心智的真正自由;所以这一时代的人们,往往感觉到,虽然拥有了前人所梦想不到的物质生活,却也失去了最宝贵的心灵自我。这是现时代人类的悲剧。事实上,人们也逐渐地觉察到这一危机,也曾设想了许多补救的办法,社会哲学家,也提出了改良的方案,虽是改善了一部份,但对整个泛滥的洪流,似乎仍无法完全解决问题。

  禅,这个神妙的东西,一旦在生活中发挥功用,则活泼自然,不受欲念牵累,到处充满着生命力,正可以扭转现代人类生活的萎靡。

  禅并不是放弃生活上的情趣,确切的说,它超越了这些五欲六尘,而企图获得更实在的和谐与寂静。一样的穿衣,一样的吃饭,有了禅,便能“任性逍遥,随缘放旷,但尽凡心,别无圣解”。有僧问道于赵州禅师,赵州回答他说:“吃茶去!”吃饭、洗钵、洒扫,无非是道,若能会得,当下即得解脱,何须另外用功?迷者口念,智者心行,向上一路,是圣凡相通的。

  禅,不是供我们谈论研究的,禅,是改善我们生活的,有了禅,就有了富有三千大千世界的生活!

 (四)禅与自然

  何谓禅?禅就是自然而然,禅与大自然同在,禅并无隐藏任何东西。什么是道?“云在青天水在瓶”、“青青翠竹,无非般若;郁郁黄花,皆是妙谛”。用慧眼来看,大地万物皆是禅机,未悟道前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;悟道后,看山还是山,看水还是水。但是前后的山水的内容不同了,悟道后的山水景物与我同在,和我一体,任我取用,物我合一,相入无碍,这种禅心是何等的超然。

  “偶来松树下,高枕石头眠;山中无日月,寒尽不知年”、“溪声尽是广长舌,山色无非清净身”,随地觅取,都是禅;一般人误以为禅机奥秘,深不可测、高不可攀,这是门外看禅的感觉,其实,禅本来就是自家风光,不假外求,自然中到处充斥,俯拾即得。

  今天的人类,与自然站在对立的地位,人类破坏自然界的均衡,把自然生机摧残殆尽,日常生活的一切,靠人为的机械操纵,而渐渐走向僵化、机械化。这样生活下去,怎能感到和谐,怎能不产生空虚,而感到烦忧痛苦呢?“禅”就如山中的清泉,可以洗涤心灵的尘埃;禅,如天上的白云,任运逍遥,不滞不碍。

 (五)禅与幽默

  悟道的禅师,不是如我们想象中一般的枯木死灰,真正的禅师,生活风趣,而且更具幽默感。在他们的心目中,大地充满了生机,众生具备了佛性,一切是那么活泼,那么自然,因此,纵横上下,随机应化,像春风甘霖一般地滋润世间;有时具威严,有时很幽默,这正是禅门教化的特色。

  温州玄机比丘尼,参访雪峰禅师。雪峰问他:‘从何处来?’

  ‘从大日山来。’

  ‘日出也未?’

  ‘如果日出,早就溶却雪峰。’(意思是说我若悟道,则盛名必将雪峰禅师掩盖,那需来向你请教?)

  雪峰又问:‘叫什么名字?’

  ‘玄机!’

  ‘日织几何?’

  ‘寸丝不挂!’

  雪峰心想,你真有这个本事吗?随口说道:‘汝袈裟拖地了!’

  这时玄机猛然回头,雪峰大笑说:‘好一个寸丝不挂!’

  太监鱼朝恩,权震当朝,一日,问药山禅师:‘<普门品>中说黑风吹其船舫,飘堕罗刹鬼国,请问什么是黑风?’

  禅师并未正面回答,只是不客气地直呼:‘鱼朝恩!你这獃子,问此何为?’鱼朝恩听了勃然变色,正要大怒,药山禅师笑道:‘这就是黑风吹其船舫了!’

  灵圳禅师参访归宗禅师,问道:‘如何是佛?’

  归宗禅师说:‘不可语汝,汝不信,汝若信,过来吾告汝!’

  然后细声贴耳地告诉他道:‘汝即是!’

  这些弘化教导的手段是何等的幽默!

  学禅,要有悟性,要有灵巧,明白一点说,就是要有幽默感!古来的禅师,没有一个不是幽默大师,在幽默里,禅是多么活泼!禅是多么睿智!

三.禅的修法 

  以上仅是就禅的历史和禅的内容特色,向诸位作简单介绍,现在我再进一步告诉各位禅是如何修法。

  古代禅师的棒喝,那是在教禅;禅者的扬眉瞬目,那也是论禅;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,这是在参禅;赵州八十行脚,这是在修禅;这些典型,都留给后人很大启示,现分叙几点,略加介绍。

 (一)提起疑情

  世界上的大部份宗教,重视的是信仰,而且不可以用怀疑的态度去探究教义,但是禅宗在入门时,首先须提起的便是疑情。尤其禅门,更是要有大疑,才能大悟,若是没有疑情,则无所用心,绝不会有开悟的时候。“如何是祖师西来大意?”“什么是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?”“万法归一,一归何处?”“念佛是谁?”……这些问题,并不是要学禅的人去找资料写论文,它只不过是要提起禅和子的疑情而已。

 (二)参究下去

  疑情起了以后,进一步要用心去参,所谓迷者枯坐,智者用心。用心是随时随地,用全副精神去参,并不是在打坐时才是用心参禅,这么追本溯源的怀疑下去,追问下去,一直到打破沙锅问到底,则豁然大悟。这种开悟的境界“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”很难用语言文字加以描述。

 (三)身行力学

  本来禅是不可说的,是言语道断,心行处灭的境界。我今天在这里说了许多,已有画蛇添足之嫌,事实上,禅最直接的方式,就是从生活上去实践,衣食住行处寻个着落。那么,一屈指,一拂袖,上座下座,无一不是禅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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